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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祖郭威紀(1)


  太祖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姓郭氏,諱威,字文仲,邢州堯山人也。或雲本常氏之子,幼隨母適郭氏,故冒其姓焉。【《五代會要》:周虢叔之後。】高祖諱璟,廣順初,追尊為睿和皇帝,廟號信祖,陵曰溫陵;高祖妣張氏,追諡睿恭皇后。曾祖諱諶,漢贈太保,追尊為明憲皇帝,廟號僖祖,陵曰齊陵;曾祖妣鄭國夫人申氏,追諡明孝皇后。祖諱蘊,漢贈太傅,追尊為翼順皇帝,廟號義祖,陵曰節陵;【《五代會要》:溫陵、齊陵、節陵皆無陵所,遙申朝拜。】祖妣陳國夫人韓氏,追諡翼敬皇后。皇考諱簡,漢贈太師,追尊為章肅皇帝,廟號慶祖,陵曰欽陵;皇妣燕國夫人王氏,追諡為章德皇后。後以唐天祐元年甲子歲七月二十八日,生帝於堯山之舊宅。載誕之夕,赤光照室,有聲如爐炭之裂,星火四迸。

  帝生三歲,家徙太原。居無何,皇考為燕軍所陷,歿于王事。帝未及齠齔,章德太后蚤世,姨母楚國夫人韓氏提攜鞠養。及長,形神魁壯,趨向奇崛,愛兵好勇,不事田產。天祐末,潞州節度使李嗣昭常山戰歿,子繼韜自稱留後,南結梁朝,據城阻命,乃散金以募豪傑。帝時年十八,避吏壺關,依故人常氏,遂往應募。帝負氣用剛,好鬥多力,繼韜奇之,或逾法犯禁,亦多假借焉。嘗遊上黨市,有市屠壯健,眾所畏憚,帝以氣淩之,因醉命屠割肉,小不如意,叱之。屠者怒,坦腹謂帝曰:「爾敢刺我否?」帝即剚其腹,市人執之屬吏,繼韜惜而逸之。其年,莊宗平梁,繼韜伏誅,麾下牙兵配從馬直,帝在籍中,時年二十一。帝性聰敏,喜筆劄,及從軍旅,多閱簿書,軍志戎政,深窮綮肯,人皆服其敏。嘗省昭義李瓊,瓊方讀《閫外春秋》,即取視之,曰:「論兵也,兄其教我。」即授之,深通義理。

  【《宋史·李瓊傳》:唐莊宗慕勇士,即應募,與周祖等十人約為兄弟。一日會飲,瓊熟視周祖,知非常人,因舉酒祝曰:「凡我十人,尤蛇混合,異日富貴,無相忘。苛渝此言,神降之罰。」皆刺臂出血為誓。周祖與瓊情好尤密,嘗造瓊,見其危坐讀書,因問所讀何書,瓊曰:「此《閫外春秋》,所謂以正守國,以奇用兵,較存亡治亂,記賢愚成敗,皆在此也。」周祖令讀之,謂瓊曰:「兄當教我。」自是周祖出入,常袖以自隨,遇暇輒讀,每問難瓊,謂瓊為師。】

  天成初,明宗幸浚郊。時朱守殷嬰城拒命,帝從晉高祖一軍率先登城。晉祖領副侍衛,以帝長於書計,召置麾下,令掌軍籍,前後將臣,無不倚愛。初,聖穆皇后嬪于帝,帝方匱乏,而後多資從。

  【《東都事略》:柴後資周太祖以金帛,使事漢高祖。】

  帝嘗晝寢,有小虺五色,出入顴鼻之間,後遽見愕然。在太原時,有神尼與帝同姓,見帝,謂李瓊曰:「我宗天上大仙,頂上有肉角,當為世界主。」清泰末,晉祖起於河東,時河陽節度使張彥琪為侍衛步軍都指揮使,奉命北伐,帝從之,營于晉祠。是時屋壞,同處數人俱斃,唯帝獨無所傷。漢高祖為侍衛馬步都虞候,召置左右。所居官舍之鄰吳氏,有青衣佳娘者,為山魈所魅,鬼能人言而投瓦石,鄰伍無敢過吳氏之舍者。帝過之,其鬼寂然,帝去如故,如是者再。或謂鬼曰:「爾既神,向者客來,又何寂然?」鬼曰:「彼大人者。」繇是軍中異之。范延光叛于魏,命楊光遠討之,帝當行,意不願從。或謂帝曰:「楊公當朝重勳,子不欲從,何也?」帝曰:「楊公素無英雄氣,得我何用?能用我其劉公乎!」漢祖累鎮藩閫,皆從之。及鎮並門,尤深待遇,出入帷幄,受腹心之寄,帝亦悉心竭力,知無不為。及吐渾白可久叛入契丹,帝勸漢祖誅白承福等五族,得良馬數千匹、財貨百萬計以資軍。

  開運末,契丹入汴,晉帝北遷。帝與蘇逢吉、楊邠、史宏肇等勸漢祖建號,以副人望。漢高祖即位晉陽,時百度草創,四方猶梗,經綸締構,帝有力焉。授權樞密副使、檢校司徒。漢高祖至汴,正授樞密副使、檢校太保。

  乾祐元年春,漢高祖不豫,及大漸,與蘇逢吉等同受顧命。隱帝嗣位,拜樞密使,加檢校太尉。舊制,樞密使未加使相者,不宣麻制,至是宣之,自帝始也。

  【《東都事略魏仁浦傳》:仁溥少為刀筆吏,隸樞密院,太祖問以卒乘數,仁溥對曰:「帶甲者六萬。」太祖喜曰:「天下事不足憂也。」】

  有頃,河中李守貞據城反,朝廷憂之,諸大臣共議進取之計。史宏肇曰:「守貞,河陽一客司耳,竟何能為?」帝曰:「守貞雖不習戎行,然善接英豪,得人死力,亦勍敵,宜審料之。」乃命白文珂、常思率兵攻取。師未至,而趙思綰竊據永興,王景崇反狀亦露,朝廷遣郭從義、王峻討趙思綰。七月,西面師徒大集,未果進取。其月十三日,制授帝同平章事,即遣西征,以安慰招撫為名,詔西面諸軍,並取帝節度。時論以白文珂、常思非守貞之敵,聞帝西行,群情大愜。

  【《宋史·李蒨傳》:周祖討河中,蒨掌轉運。時周祖已有人望,潛貯異志,屢以諷蒨,蒨但對以人臣當盡節奉上而已。】

  八月六日,帝發離京師。二十日,師至河中。

  【《宋史·扈彥珂傳》:周祖為樞密使,總兵出征,時議多以先討景崇、思綰為便,周祖意未決。彥珂曰:「三叛連衡,推守貞為主,宜先擊河中。河中平,則永興、鳳翔失勢矣。今舍近圖遠,若景崇、思綰逆戰於前,守貞兵其後,腹背受敵,為之奈何?」周祖從其言。】

  命白文珂營於河西,帝營於河東。不數日,周設長塹,複築長連城以迫之。帝在軍,居常接賓客,與大將宴語,即褒衣博帶;或遇巡城壘,對陳敵,幅巾短後,與眾無殊。臨矢石,冒鋒刃,必以身先,與士伍分甘共苦。稍立功效者,厚其賜與;微有傷痍者,親為循撫。士無賢不肖,有所陳啟,溫顏以接,俾盡其情,人之過忤,未嘗介意,故君子小人皆思效用。守貞聞之,深以為憂。十二月,帝以蜀軍屯大散關,即親率牙兵往鳳翔、永興。相度將發,謂白文珂、劉詞曰:「困獸猶鬥,當謹備之。」帝至華州,聞蜀軍退敗,遂還。

  二年正月五日夜,李守貞遣將王三鐵領千餘人,夜突河西寨,果為劉詞等力戰敗之。先是,軍中禁酒,帝有愛將李審犯令,斬之以徇。五月九日,取河西寨,主周光遜以寨及部眾千餘人來降。十七日,下令攻城,會西北大風,揚沙晦冥,帝令禱河伯祠,奠訖而風止,自是晝夜攻之。七月十三日,帝率三寨將士奪賊羅城。二十一日,城陷,守貞舉家自焚而死。帝前夢河神告曰:「七月下旬,上帝當滅守貞之族。」至是收復賊壘,城中人言,見帝營上有紫氣,如樓閣華蓋之狀。

  【《東都事略·王溥傳》:周太祖將兵討三叛,以溥為從事。三叛既平,朝士及藩鎮嘗以書往來,詞意涉於悖逆者,太祖籍其名,欲按之。溥諫曰:「魑魅伺夜而出,日月既照,則氛摐消矣。請焚之,以安反側。」太祖從之。】

  二年八月五日,帝自河中班師,其月二十七日入朝。漢帝命升階撫勞,酌禦酒以賜之,錫齎優厚。翌日,漢帝議賞勳,欲兼方鎮,帝辭之,乃止。帝以出征時廳子都七十三人,具籍獻之。九月五日,制加檢校太師、兼侍中。十月,契丹入寇,前鋒至邢、洺、貝、魏,河北告急,帝受詔率師赴北邊,以宣徽南院使王峻為監軍。其月十九日,帝至邢州,遣王峻前軍趨鎮、定。時契丹已退,帝大閱,欲臨寇境,詔止之。

  三年二月,班師。三月十七日,制授鄴都留守,樞密使如故。時漢帝以北兵為患,委帝以河朔之任,宰相蘇逢吉等議,藩臣無兼樞密使例。史宏肇以帝受任之重,苟不兼密務,則難以便宜從事。竟從宏肇之議,詔河北諸州,凡事一稟帝節度。帝將北行,啟漢帝曰:「陛下富有春秋,萬幾之事,宜審於聽斷。文武大臣,乃心王室,凡事諮詢,即無敗失。」漢帝斂容謝之。帝至鄴,盡去煩弊之事,不數月,閫政有序,一方晏然。詔書褒美。一夕,在山亭院齋中,忽有黃氣起於前,上際於天,帝于黃氣中見星文,紫微、文昌,爛然在目。既而告之星者曰:「予於室中見天象,不其異乎?」對曰:「坐見天衢,物不能隔,至貴之祥也。」翌日,牙署中有紫氣起于幡竿龍首,凡三日。

  十一月十四日,澶州節度使李洪義、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王殷遣澶州副使陳光穗至鄴都,報京師有變:是月十三日旦,群小等害史宏肇等。前一夕,李業等遣腹心齎密詔至澶州,令李洪義殺王殷,又令護聖左廂都指揮使郭崇等害帝於鄴城。十三日,洪義受得密詔,恐事不濟,乃以密詔示王殷,殷與洪義即遣陳光穗馳報於帝。十四日,帝方與宣徽使王峻坐議邊事,忽得洪義文字,遽歸牙署,峻亦未知其事。帝初知楊、史諸公被誅,神情惘然,又見移禍及己,伸訴無所,即集三軍將校諭之曰:「予從微至著,輔佐國家。先皇登遐,親受顧托,與楊、史諸公,彈壓經謀,忘寢與食,一旦無狀,盡已誅夷。今有詔來取予首級,爾等宜奉行詔旨,斷予首以報天子,各圖功業,且不累諸君也。」崇等與諸將校泣於前,言曰:「此事必非聖意,即是左右小人誣罔竊發,假令此輩握重柄,國得安乎!宜得投論,以判忠佞,何事信單車之使而自棄,千載之下,空受惡名。崇等願從明公入朝,面自洗雪,除君側之惡,共安天下。」眾然之,遂請帝南行,帝即嚴駕首途。

  十六日,至澶州,王殷迎謁慟哭。時隱帝遣小豎嵒脫偵鄴軍所在,為遊騎所執,帝即遣回。令附奏隱帝赴闕之由,仍以密奏置嵒脫衣領中。奏曰:「臣發跡寒賤,遭遇聖明,既富且貴,實過平生之望,唯思報國,敢有他圖!今奉詔命,忽令郭崇等殺臣,即時俟死,而諸軍不肯行刑,逼臣赴闕,令臣請罪上前,仍言致有此事,必是陛下左右譖臣耳。今嵒脫至此,天假其便,得伸臣心,三五日當及闕朝陛下。若以臣有欺天之罪,臣豈敢惜死;若實有譖臣者,乞陛下縛送軍前,以快三軍之意,則臣雖死無恨。今托嵒脫附奏以聞。」

  十七日,帝至滑州,節度使宋延渥開門迎納。帝將發滑台,召將士謂之曰:「主上為讒邪所惑,誅殺勳臣,吾之此來,事不獲己,然以臣拒君,甯論曲直!汝等家在京師,不如奉行前詔,我以一死謝天子,實無所恨。」將校前啟曰:「國家負公,公不負國。請公速行,無遲久,安邦雪怨,正在此時。」既而王峻諭軍曰:「我得公處分,俟平定京城,許爾等旬日剽掠。」眾皆踴躍。

  十九日,隱帝遣左神武統軍袁鳷、前鄧州節度使劉重進率禁軍來拒,與前開封尹侯益等屯赤岡,是夜俱退。二十日,隱帝整陣于劉子坡。二十一日,兩陣俱列,慕容彥超率軍奮擊,帝遣何福進、王彥超、李筠等大合騎以乘之。慕容彥超退卻,死者百余人,於是南軍奪氣,稍稍奔於北軍。慕容彥超與數十騎東奔兗州,吳虔裕、張彥超等相繼來見帝。是夜侯益、焦繼勳潛至帝營,帝慰勞遣還。

  二十二日旦,郭允明弑漢隱帝於北郊。初、官軍之敗,帝謂宋延渥曰:「爾國親,可速往衛主上,兼附奏,請陛下得便速奔臣軍,免為左右所圖。」及延渥至,亂兵雲合,即惶駭而還。是旦,帝望見天子旌旗于高坡之上,謂隱帝在其下,既免胄釋馬而前,左右慮有不測,請帝止。帝泣曰:「吾君在此,又何憂焉!」及至前,隱帝已去矣,帝歔欷久之。俄聞隱帝遇弑,號慟不已。帝至元化門,劉銖雨射城外,帝回車自迎春門入,諸軍大掠,煙火四發,帝止於舊第,何福進以部下兵守明德門。翌日,王殷、郭崇言曰:「若不止剽掠,比夜化為空城耳。」由是諸將部分斬其剽者,至晡乃定。帝與王峻詣太后宮起居,請立嗣君,乃以高祖侄徐州節度使贇入繼大統,語在漢紀。二十七日,帝以嗣君未至,請太后臨朝,會鎮、定州馳奏,契丹入寇,河北諸州告急,太后命帝北征。

  十二月一日,帝發離京師。四日,至滑州,駐馬數日。會湘陰公遣使慰勞諸將,受宜之際,相顧不拜,皆竊言曰:「我輩陷京師,各各負罪,若劉氏複立,則無種矣。」或有以其言告帝者,帝愕然,即時進途。十六日,至澶州。是日旭旦,日邊有紫氣來,當帝之馬首。十九日,下令諸軍進發。二十日,諸軍將士大噪趨驛,如牆而進,帝閉門拒之。軍士登牆越屋而入,請帝為天子。亂軍山積,登階匝陛,扶抱擁迫,或有裂黃旗以被帝體,以代赭袍,山呼震地。帝在萬眾之中,聲氣沮喪,悶絕數四,左右親衛,星散竄匿。帝即登城樓,稍得安息,諸軍遂擁帝南行。時河冰初解,浮梁未構。是夜北風凜烈,比旦冰堅可渡,諸軍遂濟,眾謂之「淩橋」,濟竟冰泮,時人異之。時湘陰公已駐宋州,樞密使王峻在京,聞澶州之變,遣侍衛馬軍指揮使郭崇率七百騎赴宋州,以衛湘陰公。二十五日,帝至七裡店,群臣謁見,遂營於皋門村。

  二十七日,漢太后令曰:「樞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內外之任,剪除禍亂,宏濟艱難,功業格天,人望冠世。今則軍民愛戴,朝野推崇,宜總萬機,以允群議,可監國。中外庶事,並取監國處分。」二十八日,監國教曰:「寡人出自軍戎,本無德望,因緣際會,叨竊寵靈。高祖皇帝甫在經綸,待之心腹,洎登大位,尋付重權。當顧命之時,受忍死之寄,與諸勳舊,輔立嗣君。旋屬三叛連衡,四郊多壘,謬膺朝旨,委以專征,兼守重藩,俾當勍敵,敢不橫身戮力,竭節盡心!冀肅靜於疆場,用保安于宗社。不謂奸邪構亂,將相連誅,寡人偶脫鋒鋩,克平患難,志安劉氏,願報漢恩,推擇長君,以紹丕構。遂奏太后,請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於道途,行李未及於都輦。尋以北面事急,寇騎深侵,遂領師徒,徑往掩襲,行次近鎮,已渡洪河。

  十二月二十日,將登澶州,軍情忽變,旌旗倒指,喊叫連天,引袂牽襟,迫請為主。環繞而逃避無所,紛紜而逼脅愈堅,頃刻之間,安危莫保,事不獲己,須至徇從,於是馬步諸軍擁至京闕。今奉太后詔旨,以時運艱危,機務難曠,俾令監國,遜避無由,黽勉遵承,夙夜憂愧」雲。時文武百官、內外將帥、藩臣郡守等,相繼上表勸進。

  三十日夜,禦營西北隅步軍將校因醉揚言:「昨澶州馬軍扶策,今步軍亦欲扶策。」尋令虞候詰其姓名,昧旦擒而斬之。其一軍仍納甲仗,遣中使監送就糧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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