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舊唐書 | 上頁 下頁
吐蕃傳(2)


  開元二年秋,吐蕃大將闉達焉、乞力徐等率眾十余萬寇臨洮軍,又進寇蘭、渭等州,掠監牧羊馬而去。楊矩悔懼,飲藥而死。玄宗令攝左羽林將軍薛訥及太僕少卿王晙率兵邀擊之。仍下詔將大舉親征,召募將士,克期進發。俄而晙等與賊相遇於渭源之武階驛,前軍王海賓力戰死之,晙等率兵而進,大破吐蕃之眾,殺數萬人,盡收復所掠羊馬。賊餘黨奔北,相枕藉而死,洮水為之不流。上遂罷親征,命紫微舍人倪若水往按軍實,仍弔祭王海賓而還。吐蕃遣其大臣宗俄因子至洮河祭其死亡之士,仍款塞請和,不上許之。自是連年犯邊,郭知運、王君㚟相次為河西節度使以捍之。

  吐蕃既自恃兵強,每通表疏,求敵國之禮,言詞悖慢,上甚怒之。及封禪禮畢,中書令張說奏言:「吐蕃醜逆,誠負萬誅,然又事征討,實為勞弊。且十數年甘、涼、河、鄯徵發不息,縱令屬勝,亦不能補。聞其悔過請和,惟陛下遣使。許其稽顙內屬,以息邊境,則蒼生幸甚。」上曰:「待吾與王君㚟籌之。」說出,謂源乾曜曰:「君㚟勇而無謀,常思僥倖,兩國和好,何以為功?若入陳謀,則吾計不遂矣。」尋而君㚟入朝奏事,遂請率兵深入以討之。

  十五年正月,君㚟率兵破吐蕃于青海之西,虜其輜重及羊馬而還。先是,吐蕃大將悉諾邏率眾入攻大鬥穀,又移攻甘州,焚燒市里。君㚟畏其鋒,不敢出戰。會大雪,賊凍死者甚眾,遂取積石軍西路而還。君㚟先令人潛入賊境,于其歸路燒草。悉諾邏軍還至大非川,將士息甲牧馬,而野草皆盡,馬死過半。君㚟與秦州都督張景順等率眾襲其後,入至青海之西,時海水冰合,將士並乘冰而渡。會悉諾邏已渡大非川,輜重及疲兵尚在青海之側,君㚟縱兵俘之而還。其年九月,吐蕃大將悉諾邏恭祿及燭龍莽布支攻陷瓜州城,執刺史田元獻及王君㚟之父壽,盡取城中軍資及倉糧,仍毀其城而去。又進攻玉門軍及常樂縣,縣令賈師順嬰城固守,凡八十日,賊遂引退。俄而王君㚟為回紇餘黨所殺,乃命兵部尚書蕭嵩為河西節度使,以建康軍使、左金吾將軍張守珪為瓜州刺史,修築州城,招輯百姓,令其複業。時悉諾邏恭祿威名甚振,蕭嵩乃縱反間於吐蕃,雲其與中國潛通,贊普遂召而誅之。

  明年秋,吐蕃大將悉末朗複率眾攻瓜州,守珪出兵擊走之。隴右節度使、鄯州都督張忠亮引兵至青海西南渴波谷,與吐蕃接戰,大破之。俄而積石、莫門兩軍兵馬總至,與忠亮合勢追討,破其大莫門城,生擒千餘人,獲馬一千匹、犛牛五百頭,器仗衣資甚眾,又焚其駱駝橋而還。八月,蕭嵩又遣副將杜賓客率弩手四千人與吐蕃戰于祁連城下,自辰至暮,散而複合,賊徒大潰,臨陣斬其副將一人。賊敗,散走投山,哭聲四合。初,上聞吐蕃重來入寇,謂侍臣曰:「吐蕃驕暴。恃力而來,朕今按地圖。審利害,親指授將帥,破之必矣!」數日而露布至。

  十七年,朔方大總管信安王禕又率兵赴隴右,拔其石堡城,斬首四百餘級,生擒二百餘口,遂于石堡城置振武軍,仍獻其俘囚於太廟。於是吐蕃頻遣使請和,忠王友皇甫惟明因奏事面陳通和之便。上曰:「吐蕃贊普往年嘗與朕書,悖慢無禮,朕意欲討之,何得和也!」惟明曰:「開元之初,贊普幼稚,豈能如此。必是在邊軍將務邀一時之功,偽作此書,激怒陛下。兩國既鬥,興師動眾,因利乘便,公行隱盜,偽作功狀,以希勳爵,所損钜萬,何益國家!今河西、隴右,百姓疲竭,事皆由此。若陛下遣使往視金城公主,因與贊普面約通和,令其稽顙稱臣,永息邊境,此永代安人之道也。」上然其言,因令惟明及內侍張元方充使往問吐蕃。惟明、元方等至吐蕃,既見贊普及公主,具宣上意。贊普等欣然請和,盡出貞觀以來前後敕書以示惟明等,令其重臣名悉獵隨惟明等入朝,上表曰:

  外甥是先皇帝舅宿親,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樂。中間為張玄表、李知古等東西兩處先動兵馬,侵抄吐蕃,邊將所以互相征討,迄至今日,遂成釁隙。外甥以先代文成公主、今金城公主之故,深識尊卑,豈敢失禮!又緣年小,枉被邊將讒抅鬥亂,令舅致怪。伏乞垂察追留,死將萬足。前數度使人入朝,皆被邊將不許,所以不敢自奏。去冬公主遣使人婁眾失力將狀專往,蒙降使看公主來,外甥不勝喜荷。謹遣諭名悉獵及副使押衙將軍浪些紇夜悉獵入朝,奏取進止。兩國事意,悉獵所知。外甥蕃中已處分邊將,不許抄掠,若有漢人來投,便令卻送。伏望皇帝舅遠察赤心,許依舊好,長令百姓快樂。如蒙聖恩,千年萬歲,外甥終不敢先違盟誓。謹奉金胡瓶一、金盤一、金碗一、馬腦杯一、零羊衫段一,謹充微國之禮。

  金城公主又別進金鴨盤盞雜器物等。十八年十月,名悉獵等至京師,上禦宣政殿,列羽林仗以見之。悉獵頗曉書記,先曾迎金城公主至長安,當時朝廷皆稱其才辯。及是上引入內宴,與語,甚禮之。賜紫袍金帶及魚袋,並時服、繒彩、銀盤、胡瓶,仍於別館供擬甚厚。悉獵受袍帶器物而卻進魚袋,辭曰:「本國無此章服,不敢當殊異之賞。」上嘉而許之。詔御史大夫崔琳充使報聘。仍於赤嶺各豎分界之碑,約以更不相侵。

  時吐蕃使奏雲:「公主請《毛詩》、《禮記》、《左傳》《文選》各一部。」制令秘書省寫與之。正字於休烈上疏請曰:

  臣聞戎狄,國之寇也;經籍,國之典也。戎之生心,不可以無備;典有恆制,不可以假人。《傳》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所以格其非心,在乎有備無患。昔東平王入朝求《史記》、諸子,漢帝不與。蓋以《史記》多兵謀,諸子雜詭術。夫以東平,漢之懿戚,尚不欲示征戰之書,今西戎,國之寇讎,豈可貽經典之事!

  且臣聞吐蕃之性,剽悍果決,敏情持銳,善學不回。若達於書,必能知戰。深於《詩》,則知武夫有師幹之試;深於《禮》,則知月令有興廢之兵;深於《傳》,則知用師多詭詐之計;深于《文》,則知往來有書檄之制。何異借寇兵而資盜糧也!

  臣聞魯秉周禮,齊不加兵;吳獲乘車,楚疲奔命。一以守典存國,一以喪法危邦,可取鑒也。且公主下嫁從人,遠適異國,合慕夷禮,返求良書,愚臣料之,恐非公主本意也。慮有奔北之類,勸教於中。若陛下慮失蕃情,以備國信,必不得已,請去《春秋》。當周德既衰,諸侯強盛,禮樂自出,戰伐交興,情偽於是乎生,變詐於是乎起,則有以臣召君之事,取威定霸之名。若與此書,國之患也。《傳》曰:「于奚請曲縣鞶纓,仲尼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名與器,不可假人。』」狄固貪婪,貴貨易土,正可錫之錦綺,厚以玉帛,何必率從其求,以資其智!臣忝叨列位,職刊秘籍,實痛經典,棄在戎夷。昧死上聞,惟陛下深察。

  疏奏不省。二十一年,又制工部尚書李暠往聘吐蕃。每唐使入境,所在盛陳甲兵及騎馬,以矜其精銳。二十二年,遣將軍李佺于赤嶺與吐蕃分界立碑。二十四年正月,吐蕃遣使貢方物金銀器玩數百事,皆形制奇異。上令列於提象門外,以示百僚。

  其年,吐蕃西擊勃律,遣使來告急。上使報吐蕃,令其罷兵。吐蕃不受詔,遂攻破勃律國,上甚怒之。時散騎常侍崔希逸為河西節度使,于涼州鎮守。時吐蕃與漢樹柵為界,置守捉使。希逸謂吐蕃將乞力徐曰:「兩國和好,何須守捉,妨人耕種。請皆罷之,以成一家豈不善也?」乞力徐報曰:「常侍忠厚,必是誠言。但恐朝廷未必皆相信任。萬一有人交抅,掩吾不備,後悔無益也。」希逸固請之,遂發使與乞力徐殺白狗為盟,各去守備。於是吐蕃畜牧被野。俄而希逸傔人孫誨入朝奏事,誨欲自邀其功,因奏言「吐蕃無備,若發兵掩之,必克捷。」上使內給事趙惠琮與孫誨馳往觀察事宜。惠琮等至涼州,遂矯詔令希逸掩襲之,希逸不得已而從之,大破吐蕃于青海之上,殺獲甚眾,乞力徐輕身遁逸。惠琮、孫誨皆加厚賞,吐蕃自是複絕朝貢。希逸以失信怏怏,在軍不得志。俄遷為河南尹,行至京師,與趙惠琮俱見白狗為祟,相次而死。孫誨亦以罪被戮。詔以岐州刺史蕭炅為戶部侍郎判涼州事,代希逸為河西節度使;鄯州都督杜希望為隴右節度使;太僕卿王昱為益州長史、劍南節度使,分道經略,以討吐蕃。仍令毀其分界之碑。

  二十六年四月,杜希望率眾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城為威戎軍,發兵一千以鎮之。其年七月,希望又從鄯州發兵奪吐蕃河橋,于河左築鹽泉城。吐蕃將兵三萬人以拒官軍,希望引眾擊破之,因於鹽泉城置鎮西軍。時王昱又率劍南兵募攻其安戎城。先于安戎城左右築兩城,以為攻拒之所,頓兵於蓬婆嶺下,運劍南道資糧以守之。其年九月,吐蕃悉銳以救安戎城,官軍大敗,兩城並為賊所陷,昱脫身走免,將士已下數萬人及軍糧資仗等並沒於賊。昱坐左遷括州刺史。初,昱之在軍,謬賞其子錢帛萬計,並擅與紫袍等,所費钜萬,坐是尋又重貶為端州高要尉而死。

  二十七年七月,吐蕃又寇白草、安人等軍,敕臨洮、朔方等軍分兵救援。時吐蕃于中路屯兵,斷臨洮軍之路。白水軍守捉使高柬于拒守連旬,俄而賊退,蕭炅遣偏將掩其後,擊破之。王昱既敗之後,詔以華州刺史張宥為益州長史、劍南防禦使,主客員外郎章仇兼瓊為益州司馬、防禦副使。宥既文吏,素無攻戰之策,兼瓊遂專其戎事。俄而兼瓊入奏,盛陳攻取安戎之策。上甚悅,徙張宥為光祿卿,拔兼瓊令知益州長史事,代張宥節度,仍為之親畫取城之計。

  二十八年春,兼瓊密與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維州別駕董承宴等通謀。都局等遂翻城歸款,因引官軍入城,盡殺吐蕃將士,使監察禦史許遠率兵鎮守。上聞之甚悅。中書令李林甫等上表曰:「伏以吐蕃此城,正當衝要,憑險自固,恃以窺邊。積年以來,蟻聚為患,縱有百萬之眾,難以施功。陛下親紆秘策,不興師旅,頃令中使李思敬曉喻羌族,莫不懷恩,翻然改圖,自相謀陷。神算運於不測,睿略通于未然,累載逋誅,一朝蕩滅。又臣等今日奏事,陛下從容問臣等曰:『卿等但看四夷不久當漸摧喪。』德音才降,遽聞戎捷,則知聖與天合,應如響至,前古以來,所未有也。請宣示百僚,編諸史策。」手制答曰:「此城儀鳳年中羌引吐蕃,遂被固守,歲月既久,攻伐亦多。其地險阻,非力所制。朝廷群議,不合取之。朕以小蕃無知,事須處置,授以奇計,所以行之,獲彼戎心,歸我城守,有足為慰也。」其年十月,吐蕃又引眾寇安戎城及維州,章仇兼瓊遣裨將率眾禦之,仍發關中彍騎以救援焉。時屬凝寒,賊久之自引退。詔改安戎城為平戎城。

  二十九年春,金城公主薨,吐蕃遣使來告哀,仍請和,上不許之。使到數月後,始為公主舉哀于光順門外,輟朝三日。六月,吐蕃四十萬攻承風堡,至河源軍,西入長寧橋,至安仁軍,渾崖峰騎將盛希液以眾五千攻而破之。十二月,吐蕃又襲石堡城,節度使蓋嘉運不能守,玄宗憤之。天寶初,令皇甫惟明、王忠嗣為隴右節度,皆不能克。七載,以哥舒翰為隴右節度使,攻而拔之,改石堡城為神武軍。

  天寶十四載,贊普乞黎蘇籠獵贊死,大臣立其子婆悉籠獵贊為主,複為贊普。玄宗遣京兆少尹崔光遠兼禦史中丞,持節齎國信冊命弔祭之。及還,而安祿山已竊據洛陽,以河、隴兵募令哥舒翰為將,屯潼關。

  昔秦以隴山已西為隴西郡。漢懷匈奴於河右,置姑臧、張掖、酒泉、伊吾等郡;又於磧外置西域都護,控引胡國;又分隴西為金城、西平等郡,雜以氐、羌居之。歷代喪亂,不為賢豪所據,則為遠夷侵廢;迨千年矣。武德初,薛仁杲奄有隴上之地,至於河虜;李軌盡有涼州之域,通於磧外。貞觀中,李靖破吐谷渾,侯君集平高昌,阿史那社爾開西域,置四鎮。前王之所未伏,盡為臣妾,秦、漢之封域,得議其土境耶!於是歲調山東丁男為戍卒,繒帛為軍資,有屯田以資糗糧,牧使以娩羊馬。大軍萬人,小軍千人,烽戍邏卒,萬里相繼,以卻於強敵。隴右鄯州為節度,河西涼州為節度,安西、北庭亦置節度,關內則於靈州置朔方節度,又有受降城、單于都護庭為之藩衛。及潼關失守,河洛阻兵,於是盡征河隴、朔方之將鎮兵入靖國難,謂之行營。曩時軍營邊州無備預矣。乾元之後,吐蕃乘我間隙,日蹙邊城,或為虜掠傷殺,或轉死溝壑。數年之後,鳳翔之西,邠州之北,盡蕃戎之境,淹沒者數十州。

  肅宗元年建寅月甲辰,吐蕃遣使來朝請和,敕宰相郭子儀、蕭華、裴遵慶等於中書設宴。將詣光宇寺為盟誓,使者雲:蕃法盟誓,取三牲血歃之,無向佛寺之事,請明日須於鴻臚寺歃血,以申蕃戎之禮。從之。寶應元年六月,吐蕃使燭番、莽耳等二人貢方物入朝,乃于延英殿引見,勞賜各有差。而劍南西山又與吐蕃、氐、羌鄰接,武德以來,開置州縣,立軍防,即漢之笮路,乾元之後,亦陷於吐蕃。寶應二年三月,遣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李之芳、左庶子兼禦史中丞崔倫使於吐蕃,至其境而留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