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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傳(3)


  長安三年,默啜遣使莫賀達幹,請以女妻皇太子之子,則天令太子男平恩王重俊、義興王重明廷立見之。默啜遣大巨移力貪汗入朝,獻馬千匹及方物以謝許親之意。則天宴之於宿羽亭,太子、相王及朝集使三品以上並預會,重賜以遣之。

  中宗即位,默啜又寇靈州鳴沙縣。靈武軍大總管沙吒忠義拒戰久之,官軍敗績,死者六千余人。賊遂進寇原、會等州,掠隴右群牧馬萬餘匹而去,忠義坐免。中宗下制絕其請婚,仍購募能斬獲默啜者封國王,授諸衛大將軍,賞物二千段。又命內外官各進破突厥諸策。右補闕盧俌上疏曰:

  臣聞有虞咸熙,苗人逆命,殷宗大化,鬼方不賓,則戎狄交侵,其來遠矣。漢高帝納婁敬之議,與匈奴和親,妻以宗女,賂以钜萬,冒頓益驕,邊寇不止。則遠荒之地,兇悍之俗,難以德綏,可以威制,而降自三代,無聞上策。今匈奴不臣,擾我亭障,皇赫斯怒,將整元戎。臣聞方叔帥師,功歌周《雅》,去病耀武,勳勒燕山,則萬里折衝,在於擇將。《春秋》謀元帥,取其說《禮》、《樂》、敦《詩》、《書》。晉臣杜預射不穿劄,而建平吳之勳,是知中權制謀,不在一夫之勇。其蕃將沙吒忠義等身雖驍悍,志無遠圖,此乃騎將之材,本不可當大任。且師出以律,將軍死綏。秦克長平,趙括受戮;胡去馬邑,王恢坐誅,則棄軍有刑,古之常典。近者鳴沙之役,主將先逃,輕挫國威,須正邦憲。又其中軍既敗,陳亂矢窮,義勇之士,猶能死戰,功合紀錄,以勸戎行,賞罰既明,將士盡節,此擒敵之術也。

  臣聞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長算。故陳湯統西域而郅支滅,常惠用烏孫而匈奴敗。請購辯勇之士,班、傅之儔,旁結諸蕃,與圖攻取,此又掎角之勢也。

  臣聞昔置新秦以實塞下,宜因古法,募人徙邊,選其勝兵,免其行役,次廬伍,明教令,則狃習戎事,究識夷險,其所虜獲,因而賞之。近戰則守家,遠戰則利貨,趨赴鋒鏑,不勞訓誓,朝賦「楊柳」,夕歌《杕杜》,十年之後,可以久安。

  臣聞漢拜郅都,匈奴避境;趙命李牧,林胡遠竄。則朔方之安危,邊城之勝負,地方千里,制在一賢。其邊州刺史不可不慎擇,得其人而任之。蒐乘訓兵,屯田積粟,謹設烽燧,精飾戈矛,來則懲而禦之,去則備而守之,此又古之善經也。去歲亢陽,天下不稔,利在保境,不可窮兵。使內郡黔黎,各安其業,擇共宰牧,輕其賦徭,事無過舉,爵不以私。愛人之財,節其徭役;惜人之力,不廣台榭。察地利天時以趨耕獲,命秋獮冬狩以教戰陣。則數年之後,有勇知方,帑藏山積,金革犀利。然後整六軍,絕大漠,雷擊萬里,風掃二庭,斬蹛林之酋,懸槁街之邸,使百蠻震怖,五兵載戢,則上合天時,下順人事。理內以及外,綏近以來遠,以惠中國,以靜四方。臣少慕文儒,不習軍旅,奇正之術,多愧前良,獻替是司,輕陳瞽議。

  上覽而善之。默啜於是殺我行人假鴻臚卿臧思言。思言對賊不屈節,特贈鴻臚卿,仍命左屯衛大將軍張仁亶攝右禦史台大夫,充朔方道大總管以禦之。仁亶始於河外築三受降城,絕其南寇之路。

  睿宗踐祚,默啜又遣使請和親。制以宋王成器女為金山公主許嫁之。默啜乃遣其男楊我支特勤來朝,授右驍衛員外大將軍。俄而睿宗傳位,親竟不成。

  初,默啜景雲中率兵西擊娑葛,破滅之。契丹及奚自神功之後,常受其征役,其地東西萬餘裡,控弦四十萬,自頡利之後最為強盛。自恃兵威,虐用其眾。默啜既老,部落漸多逃散。開元二年,遣其子移涅可汗及同俄特勤、妹婿火拔頡利發石阿失畢率精騎圍逼北庭。右驍衛將軍郭虔瓘嬰城固守,俄而出兵擒同俄特勤於城下,斬之。虜因退縮,火拔懼不敢歸,攜其妻來奔,制授左衛大將軍,封燕北郡王,封其妻為金山公主,賜宅一區,奴婢十人,馬十匹,物千段。明年,十姓部落左廂五咄六啜、右廂五弩失畢五俟斤及子婿高麗莫離支高文簡、睟跌都督崿跌思泰等各率其眾,相繼來降,前後總萬餘帳。制令居河南之舊地。授高文簡左衛員外大將軍,封遼西郡王;睟跌思泰為特進、右衛員外大將軍兼睟跌都督,封樓煩郡公。自余首領,封拜賜物各有差。默啜女婿阿史德胡祿俄又歸朝,授以特進。其秋,默啜與九姓首領阿布思等戰於磧北。九姓大潰,人畜多死,阿布思率眾來降。

  四年,默啜又北討九姓拔曳固,戰于獨樂河,拔曳固大敗。默啜負勝輕歸,而不設備。遇拔曳固迸卒頡質略于柳林中,突出擊默啜,斬之,便與入蕃使郝靈荃傳默啜首至京師。骨咄祿之子闕特勤鳩合舊部,殺默啜子小可汗及諸弟並親信略盡,立其兄左賢王默棘連,是為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以開元四年即位,本蕃號為小殺。性仁友,自以得國是闕特勤之功,固讓之。闕特勤不受,遂以為左賢王,專掌兵馬。是時奚、契丹相率款塞,突騎施蘇祿自立為可汗,突厥部落頗多攜貳,乃召默啜時衙官暾欲穀為謀主。初,默啜下衙官盡為闕特勤所殺,暾欲穀以女為小殺可敦,遂免死。廢歸部落,乃複用,年已七十餘,蕃人甚敬伏之。

  俄而降戶阿悉爛、睟跌思泰等複自河曲叛歸。初,降戶南至單于,左衛大將軍單于副都護張知運,盡收其器仗,令渡河而南,蕃人怨怒。禦史中丞薑晦為巡邊使,蕃人訴無弓矢,不得射獵,晦悉給還之。故有抗敵之具。張知運既不設備,與降戶戰於青剛嶺,為降戶所敗,臨陣生擒知運,擬送與突厥。朔方總管薛納率兵追討之。賊至大斌縣,又為將軍郭知運所擊。賊眾大潰散,投黑山呼延谷,釋張知運而去。上以張知運喪師,斬之以徇。小殺既得降戶,謀欲南入為寇。暾欲穀曰:「唐主英武,人和年豐,未有間隙,不可動也。我眾新集,猶尚疲羸,須且息養三數年,始可觀變而舉。」小殺又欲修築城壁,造立寺觀。暾欲穀曰:「不可。突厥人戶寡少,不敵唐家百分之一,所以常能抗拒者,正以隨逐水草,居處無常,射獵為業,又皆習武。強則進兵抄掠,弱則竄伏山林,唐兵雖多,無所施用。若築城而居,改變舊俗,一朝失利,必將為唐所並。且寺觀之法,教人仁弱,本非用武爭強之道,不可置也。」小殺等深然其策。

  八年冬,御史大夫王晙俊為朔方大總管,奏請西征拔悉密,東發奚、契丹兩蕃,期以明年秋初,引朔方兵數道俱入,掩突厥衙帳於稽落河上。小殺聞之,大恐。暾欲穀曰:「拔悉密今在北庭,與兩蕃東、西相去極遠,勢必不合。王晙兵馬,計亦無能至此。必若能來,候其臨到,即移衙帳向北三日,唐兵糧盡,自然去矣。且拔悉密輕而好利,聞命必是先來,王晙與張嘉貞不協,奏請有所不愜,必不敢動。若王晙兵馬不來,拔悉密獨至,即須擊取之,勢易為也!」

  九年秋,拔悉密果臨突厥衙帳,而王晙兵及兩蕃不至。拔悉密懼而引退。突厥欲擊之,暾欲穀曰:「此眾去家千里,必將死戰,未可擊也,不如以兵躡之。」去北庭二百里,暾欲穀分兵間道先掩北庭,因縱卒擊拔悉密之還眾。遂散走投北庭,而城陷不得入,盡為突厥所擒,並虜其男女而還。暾欲穀回兵,因而出赤亭以掠涼州羊馬。時楊敬述為涼州都督,遣副將盧公利、判官元澄,出兵邀擊之。暾欲穀曰:「敬述若守城自固,即與連和;若出兵相當,即須決戰。我今乘勝,必有功矣!」公利等兵至刪丹,遇賊,元澄令兵士揎臂持滿,仍急結其袖,會風雪凍烈,盡墜弓矢。由是官軍大敗,元澄脫身而走。敬述坐削除官爵,白衣檢校涼州事。小殺由是大振,盡有默啜之眾。俄又遣使請和,乞與玄宗為子,上許之。仍請尚公主,上但厚賜而遣之。

  十三年,玄宗將東巡,中書令張說謀欲加兵以備突厥。兵部郎中裴光庭曰:「封禪者,告成之事,忽此徵發,豈非名實相乖?」說曰:「突厥比雖請和,獸心難測。且小殺者仁而愛人,眾為之用;闕特勤驍武善戰,所向無前;暾欲穀深沉有謀,老而益智,李靖、徐勣之流也。三虜協心,動無遺策,知我舉國東巡,萬一窺邊,何以禦之?」光庭請遣使征其大臣扈從,則突厥不敢不從,又亦難為舉動。說然其言,乃遣中書直省袁振攝鴻臚卿,往突厥以告其意。小殺與其妻及闕特勤、暾欲穀等環坐帳中設宴,謂振曰:「吐蕃狗種,唐國與之為婚;奚及契丹,舊是突厥之奴,亦尚唐家公主;突厥前後請結和親,獨不蒙許,何也?」袁振曰:「可汗既與皇帝為子,父子豈合為婚姻?」小殺等曰:「兩蕃亦蒙賜姓,猶得尚主,但依此例,有何不可?且聞入蕃公主,皆非天子之女,今之所求,豈問真假,頻請不得,實亦羞見諸蕃。」振許為奏請。小殺乃遣其大臣阿史德頡利發入朝貢獻,因扈從東巡。

  玄宗發都,至嘉會頓,引頡利發及諸蕃酋長入仗,仍與之弓箭。時有兔起于禦馬之前,上引弓傍射,一發獲之。頡利發便下嘛捧兔蹈舞曰:「聖人神武超絕,若天上則不知,人間無也。」上因令問饑否。對曰:「仰觀聖武如此.十日不食,猶為飽也!」自是常令突厥入仗馳射。起居舍人呂向上疏曰:

  臣聞鴟梟不鳴,未為瑞鳥,猛虎雖伏,豈齊仁獸,是由醜性毒行,久務常積故也。今夫突厥者,正與此類,安忍殘賊,莫顧君親!陛下持武義臨之,修文德來之,既懾威靈,又沐聲教;以力以勢,不得不庭。故稽顙稱臣,奔命遣使。陛下乃能收其傾效,雜以從官,赴封禪之禮,參玉帛之會,此德業自盛,固不可名焉。因複詔許侍遊,召入禁仗。仰英姿之四照,送神藝之百發,恩意俱極,誠無得逾焉。乃更賜以馳逐,使操弓矢,競飛鏃於前,同獲獸之樂,是屑略太過,未敢取也。雖聖胸豁達,與物無猜,而愚心徘徊,與時加栗。儻此等各懷犬吠,交肆盜憎,荊卿詭動,何羅竊至,暫逼嚴蹕,稍冒清塵,縱即殪玄方,墟幽土,單于為醢,穹廬為汙,何塞過責?特願陛下勿複親近,使知分限。待不失常,歸於得所,以謂回兩曜之鑒,祛九宇之憂,孰不幸甚!

  上納其言,遂令諸蕃先發。東封回,上為頡利發設宴,厚賜而遣之,竟不許其和親。

  十五年,小殺使其大臣梅錄啜來朝,獻名馬三十匹。時吐蕃與小殺書,將計議同時入寇,小殺並獻其書。上嘉其誠,引梅錄啜宴於紫宸殿,厚加賞賚,仍許于朔方軍西受降城為互市之所,每年齎縑帛數十萬匹就邊以遺之。

  二十年,闕特勤死,詔金吾將軍張去逸、都官郎中呂向,齎璽書入蕃弔祭,並為立碑。上自為碑文,仍立祠廟,刻石為像,四壁畫其戰陣之狀。

  二十年,小殺為其大臣梅錄啜所毒,藥發未死,先討斬梅錄啜,盡滅其黨。既卒,國人立其子為伊然可汗。詔宗正卿李佺往申弔祭,並冊立伊然,為立碑廟。仍令史官起居舍人李融為其碑文。無幾,伊然病卒,又立其弟為登利可汗。

  登利者,猶華言果報也。登利年幼,其母即暾欲穀之女,與其小臣飲斯達幹奸通,干預國政,不為蕃人所伏。登利從叔父二人分掌兵馬,在東者號為左殺,在西者號為右殺,其精銳皆分在兩殺之下。二十八年,上遣右金吾將軍李質齎璽書,又冊立登利為可汗。俄而登利與其母誘斬西殺,盡並其眾。而左殺懼禍及己,勒兵攻登利,殺之。自立,號烏蘇米施可汗。左殺又不為國人所附,拔悉密部落起兵擊之。左殺大敗,脫身遁走,國中大亂。西殺妻子及默啜之孫勃德支特勤、毗伽可汗女大洛公主、伊然可汗小妻余塞匐、登利可汗女余燭公主及阿布思頡利發等,並率其部眾相次來降。天寶元年八月,降虜至京師,上令先謁太廟,仍於殿庭引見,禦華萼樓以宴之,上賦詩以紀其事。

  西突厥本與北突厥同祖。初,木杆與沙缽略可汗有隙,因分為二。其國即烏孫之故地,東至突厥國,西至雷翥海,南至疏勒,北至瀚海,在長安北七千里。自焉耆國西北七日行,至其南庭;又正北八日行,至其北庭。鐵勒、龜茲及西域諸胡國,皆歸附之。其人雜有都陸及弩失畢、歌邏祿、處月、處密,伊吾等諸種。風俗大抵與突厥同,唯言語微差。其官有葉護,有特勤,常以可汗子弟及宗族為之;又有乙斤、屈利啜、閻洪達、頡利發、吐屯、俟斤等官,皆代襲其位。

  處羅可汗,隋煬帝大業中與其弟闕達設及特勤大奈入朝。仍從煬帝征高麗,賜號為曷薩那可汗。遇江都之亂,從宇文化及至河北。化及敗,歸長安,高祖為之降榻,引與同坐,封歸義郡王。獻大珠于高祖。高祖勞之曰:「珠信為寶,朕所重者赤心,珠無所用。」竟不受之。先與始畢有隙,及在京師,始畢遣使請殺之,高祖不許。群臣諫曰:「今若不與,則是存一人而失一國也,後必為患。」太宗曰:「人窮來歸我,殺之不義。」驟諫于高祖,由是遲回者久之。不得已,乃引曷薩那於內殿,與之縱酒,既而送至中書省,縱北突厥使殺之。太宗即位,令以禮改葬。

  闕達設初居於會寧,有部落三千餘騎。至隋末,自稱闕達可汗。武德初,遣使內屬,拜吐烏過拔闕可汗,厚加撫慰。尋為李軌所滅。

  特勤大奈,隋大業中與曷薩那可汗同歸中國。及從煬帝討遼東,以功授金紫光祿大夫。後分其部落于樓煩。會高祖舉兵,大奈率其眾以從。隋將桑顯和襲義軍于飲馬泉,諸軍多已奔退,大奈將數百騎出顯和後,掩其不備,擊,大破之,諸軍複振。拜光祿大夫。及平京城,以力戰功,賞物五千段,賜姓史氏。武德初,從太宗破薛舉。又從平王世充,破竇建德、劉黑闥,並有殊功。賜宮女三人,雜彩萬余段。貞觀三年,累遷右武衛大將軍、檢校豐州都督,封竇國公,實封三百戶。十二年卒,贈輔國大將軍。初,曷薩那之朝隋也,為煬帝所拘,其國人遂立薩那之叔父,曰射匱可汗。

  射匱可汗者,達頭可汗之孫也。既立後,始開土宇,東至金山,西至海,自玉門已西諸國皆役屬之。遂與北突厥為敵,乃建庭於龜茲北三彌山,尋卒。弟統葉護可汗代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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