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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潾傳


  裴潾,河東人也。少篤學,善隸書。以門蔭入仕。元和初,累遷右拾遺,轉左補闕。元和中,兩河用兵。初,憲宗寵任內官,有至專兵柄者,又以內官充館驛使。有曹進玉者,恃恩暴戾,遇四方使多倨,有至捽辱者,宰相李吉甫奏罷之。十二年,淮西用兵,複以內官為使。潾上疏曰:「館驛之務,每驛皆有專知官。畿內有京兆尹,外道有觀察使、刺史迭相監臨;台中又有禦史充館驛使,專察過闕。伏知近有敗事,上聞聖聰。但明示科條,督責官吏,據其所犯,重加貶黜,敢不惕懼,日夜厲精。若令宮闈之臣,出參館驛之務,則內臣外事,職分各殊,切在塞侵官之源,絕出位之漸。事有不便,必誡以初;令或有妨,不必在大。當掃靜妖氛之日,開太平至理之風。澄本正名,實在今日。」言雖不用,帝意嘉之,遷起居舍人。

  憲宗季年銳於服餌,詔天下搜訪奇士。宰相皇甫鎛與金吾將軍李道古挾邪固寵,薦山人柳泌及僧大通、鳳翔人田佐元,皆待詔翰林。憲宗服泌藥,日增躁渴,流聞於外。潾上疏諫曰:

  臣聞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共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故上自黃帝、顓頊、堯、舜、禹、湯,下及周文王、武王,鹹以功濟生靈,德配天地,故天皆報之以上壽,垂祚于無疆。伏見陛下以大孝安宗廟,以至仁牧黎元。自踐祚已來,剗積代之妖凶,開削平之洪業。而禮敬宰輔,待以終始;內能大斷,外寬小故。夫此神功聖化,皆自古聖主明君所不及,陛下躬親行之,實光映千古矣。是則天地神祇,必報陛下以山嶽之壽;宗廟聖靈,必福陛下以億萬之齡;四海蒼生,咸祈陛下以覆載之永。自然萬靈保祐,聖壽無疆。

  伏見自去年已來,諸處頻薦藥術之士,有韋山甫、柳泌等,或更相稱引,迄今狂謬,薦送漸多。臣伏以真仙有道之士,皆匿其名姓,無求於代,潛遁山林,滅影雲壑,唯恐人見,唯懼人聞。豈肯干謁公卿,自鬻其術?今者所有誇炫藥術者,必非知道之士。鹹為求利而來,自言飛煉為神,以誘權貴賄賂。大言怪論,驚聽惑時,及其假偽敗露,曾不恥於逃遁。如此情狀,豈可保信其術,親餌其藥哉?《禮》曰:「夫人,食味別聲,被色而生者也。」《春秋左氏傳》曰:「味以行氣,氣以實志。」又曰:「水火醯醢鹽梅,以烹魚肉。宰夫和之,齊之以味;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夫三牲五穀,稟自五行,發為五味,蓋天地生之所以奉人也,是以聖人節而食之,以致康強逢吉之福。若夫藥石者,前聖以之療疾,蓋非常食之物。況金石皆含酷烈熱毒之性,加以燒治,動經歲月,既兼烈火之氣,必恐難為防制。若乃遠征前史,則秦、漢之君,皆信方士,如盧生、徐福、欒大、李少君,其後皆奸偽事發,其藥竟無所成。事著《史記》、《漢書》,皆可驗視。《禮》曰:「君之藥,臣先嘗之;親之藥,子先嘗之。」臣子一也,臣願所有金石,煉藥人及所薦之人,皆先服一年,以考其真偽,則自然明驗矣。

  伏惟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陛下,合日月照臨之明,稟乾元利貞之德,崇正若指南,受諫如轉規,是必發精金之刃,斷可疑之網。所有藥術虛誕之徒,伏乞特賜罷遣,禁其幻惑。使浮雲盡徹,朗日增輝;道化侔羲、農,悠久配天地,實在此矣。伏以貞觀已來,左右起居有褚遂良、杜正倫、呂向、韋述等,鹹能竭其忠誠,悉心規諫。小臣謬參侍從,職奉起居,侍從之中,最近左右。傳曰:「近臣盡規。」則近侍之臣,上達忠款,實其本職也。

  疏奏忤旨,貶為江陵令。

  穆宗即位,柳泌等誅,征潾為兵部員外郎,遷刑部郎中。有前率府倉曹曲元衡者,杖殺百姓柏公成母。法官以公成母死在辜外,元衡父任軍使,使以父蔭征銅。柏公成私受元衡資貨,母死不聞公府,法寺以經恩免罪。潾議曰:「典刑者,公柄也。在官者得施於部屬之內;若非在官,又非部屬,雖有私罪,必告於官。官為之理,以明不得擅行鞭捶于齊人也。且元衡身非在官,公成母非部屬,而擅憑威力,橫此殘虐,豈合拘于常典?柏公成取貨於讎,利母之死,悖逆天性,犯則必誅。」奏下,元衡杖六十配流,公成以法論至死,公議稱之。轉考功、吏部二郎中。

  寶曆初,拜給事中。太和四年,出為汝州刺史、兼禦史中丞,賜紫。坐違法杖殺人,貶左庶子,分司東都。

  七年,遷左散騎常侍,充集賢殿學士。集歷代文章續梁昭明太子《文選》,成三十卷,目曰《大和通選》,並音義、目錄一卷,上之。當時文士,非素與潾遊者,其文章少在其選,時論咸薄之。

  八年,轉刑部侍郎,尋改華州刺史。九年,複拜刑部侍郎。開成元年,轉兵部侍郎。二年,加集賢院學士,判院事。尋出為河南尹,入為兵部侍郎。三年四月卒,贈戶部尚書,諡曰敬。

  潾以道義自處,事上盡心,尤嫉朋黨,故不為權幸所知。憲宗竟以藥誤不壽,君子以潾為知言。穆宗雖誅柳泌,既而自惑,左右近習,稍稍複進方士。時有處士張皋上疏曰:

  神慮淡則血氣和,嗜欲勝則疾疹作。和則必臻于壽考,作則必致於傷殘。是以古之聖賢,務自頤養,不以外物撓耳目,不徇聲色敗性情。由是和平自臻,福慶斯集。故《易》曰:「無妄之疾,勿藥有喜。」《詩》曰:「自天降康,降福穰穰。」此皆理合天人,著在經訓。然則藥以攻疾,無疾固不可餌之也。高宗朝,處士孫思邈者,精識高道,深達攝生,所著《千金方》三十卷,行之於代。其《序論》雲:「凡人無故不宜服藥,藥氣偏有所助,令人髒氣不平。」思邈此言,可謂洞於事理也。或寒暑為寇,節宣有乖,事資醫方,尚須重慎。故《禮》雲:「醫不三代,不服其藥。」施於凡庶,猶且如此,況在天子,豈得自輕?先朝暮年,頗好方士,徵集非一,嘗試亦多;果致危疾,聞於中外,足為殷鑒。皆陛下素所詳知,必不可更踵前車,自貽後悔。今朝野之人,紛紜竊議,直畏忤旨,莫敢獻言。臣蓬艾微生,麋鹿同處,既非邀寵,亦又何求?但泛覽古今,粗知忠義,有聞而默,於理不安。願陛下無怒芻蕘,庶裨萬一。

  穆宗歎獎其言,尋令訪皋,不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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