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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余慶傳


  鄭余慶,字居業,滎陽人。祖長裕,官至國子司業,終潁川太守。長裕弟少微,為中書舍人、刑部侍郎。兄弟有名于當時。父慈,與元德秀友善,官至太子舍人。

  余慶少勤學,善屬文。大曆中舉進士。建中末,山南節度使嚴震辟為從事,累官殿中侍御史,丁父憂罷。貞元初入朝,曆左司、兵部員外郎,庫部郎中。八年,選為翰林學士。

  十三年六月,遷工部侍郎,知吏部選事。時有玄法寺僧法湊為寺眾所訢,萬年縣尉盧伯達斷還俗,後又複為僧,伯達上表論之。詔中丞宇文邈、刑部侍郎張彧、大理卿鄭雲逵等三司,與功德使判官諸葛述同按鞫。時議述胥吏,不合與憲臣等同入省按事。余慶上疏論列,當時翕然稱重。

  十四年,拜中書侍郎、平章事。余慶通究《六經》深旨,奏對之際,多以古義傅之。與度支使於〈丕頁〉素善,每奏事余慶皆議可之。未幾,〈丕頁〉以罪貶。時又歲旱人饑,德宗與宰臣議,將賑給禁衛六軍。事未行,為中書吏所泄,余慶貶郴州司馬,凡六載。順宗登極,征拜尚書左丞。

  憲宗嗣位之月,又擢守本官、平章事。未幾,屬夏州將楊惠琳阻命,宰臣等論奏,多議兵事。余慶複以古義上言,夏州軍士皆仰給縣官,又有「介馬萬蹄」之語。時議以余慶雖好古博雅而未適時。有主書滑渙,久司中書簿籍,與內官典樞密劉光琦情通。宰相議事,與光琦異同者,令渙達意,未嘗不遂所欲。宰相杜佑、鄭絪皆姑息之。議者雲佑私呼為滑八,四方書幣貲貨,充集其門,弟泳官至刺史。及余慶再入中書,與同僚集議。渙指陳是非,余慶怒其僣,叱之。尋而余慶罷相,為太子賓客。其年八月,渙贓汙發,賜死。上浸聞余慶叱渙事,甚重之,乃改為國子祭酒,尋拜河南尹。三年,檢校兵部尚書,兼東都留守。六年四月,正拜兵部尚書。

  余慶再為相,罷免皆非大過,尤以清儉為時所稱。洎中外踐更,鬱為耆德,朝廷得失,言成准的。時京兆尹元義方、戶部侍郎判度支盧坦,皆以勳官前任至三品,據令合立門戟,各請戟立於其第。時義方以加上柱國、坦以前任宣州觀察使請戟。近代立戟者,率有銀青階,而義方只據勳官,有司不詳覆而給之,議者非之,台司將劾而未果。會余慶自東都來,發論大以為不可。由是,台司移牒詰禮部,左司郎中陸則、禮部員外崔備皆罰俸,奪元、盧之門戟。

  余慶受詔撰《惠昭太子哀冊》,其辭甚工。有醫工崔環,自淮南小將為黃州司馬。敕至南省,余慶執之封還,以為諸道散將無故授正員五品官,是開僥倖之路,且無闕可供。言或過理,由是稍忤時權,改太子少傅,兼判太常卿事。初德宗自山南還宮,關輔有懷光、吐蕃之虞,都下驚憂,遂詔太常集樂去大鼓。至是,余慶始奏複用大鼓。

  九年,拜檢校右僕射,兼興元尹,充山南西道節度觀察使,三歲受代。

  十二年,除太子少師。尋以年及懸車,請致仕,詔不許。時累有恩赦敘階,及天子親謁郊廟,行事官等皆得以恩授三品五品,不復計考,其使府賓吏,又以軍功借賜命服而後入拜者十八九。由是,在朝衣綠者甚少,郎官諫官有被紫垂金者。又丞郎中謝洎郎官出使,多賜章服,以示加恩。於是寵章尤濫,當時不以服章為貴,遂詔余慶詳格令,立制條,奏以聞。

  十三年,拜尚書左僕射。自兵興以來,處左右端揆之位者多非其人,及余慶以名臣居之,人情美洽。憲宗以余慶諳練典章,朝廷禮樂制度有乖故事,專委余慶參酌施行,遂用為詳定使。余慶複奏刑部侍郎韓愈、禮部侍郎李程為副使,左司郎中崔郾、吏部郎中陳珮、刑部員外郎楊嗣複、禮部員外郎庾敬休,並充詳定判官。朝廷儀制、吉凶五禮,鹹有損益焉。改鳳翔尹、鳳翔隴節度使。

  十四年,兼太子少師、檢校司空,封滎陽郡公,兼判國子祭酒事。以太學荒毀日久,生徒不振,奏率文官俸給修兩京國子監。

  及穆宗登極,以師傅之舊,進位檢校司徒,優禮甚至。元和十五年十一月卒,詔曰:「故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司徒、兼太子少師、上柱國、滎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鄭余慶,始以衣冠禮樂,行于山東,餘力文章,遂成志學。出入清近,盈五十年。再秉台衡,屢分戎律。凡所要職,無不踐更。貴而能貧,卑以自牧。謇諤聞於台閣,柔睦化於閨門。受命有考父之恭,待士比公孫之廣。焚書逸禮,盡可口傳;古史舊章,如因心匠。朕方諮稟,庶罔昏逾。神將祝予,痛悼何及!乞言既阻,賵禮宜優,可贈太保。」時年七十五,諡曰貞。

  余慶砥名礪行,不失儒者之道;清儉率素,終始不渝。四朝居將相之任,出入垂五十年,祿賜所得,分給親黨,其家頗類寒素。自至德已來,方鎮除授,必遣中使領旌節就第宣賜,皆厚以金帛遣之。求媚者唯恐其數不廣,故王人一來,有獲錢數百萬者。余慶每受方任,天子必誡其使曰:「余慶家貧,不得妄有求取。」專欲振起儒教,後生謁見者,率以經學諷之。而周其所急,理家理身,極其儉薄。及修官政,則喜開廣。鎮岐下一歲,戎事可觀。又創立儒宮以來,學者雖行己可學,而往往近於沽激,故當時議者不全德許之。上以家素清貧,不辦喪事,宜令所司特給一月俸料,以充賻贈,用示哀榮。有文集、表疏、碑誌、詩賦共五十卷行於世。

  兄承慶,官不顯。弟膺甫,官至主客員外郎中、楚懷鄭三州刺史。次弟具瞻、羽客、時然,皆官至縣令賓佐。余慶子瀚。

  翰本名涵,以文宗藩邸時名同,改名瀚。貞元十年舉進士。以父謫官,累年不任。自秘書省校書郎遷洛陽尉,充集賢院修撰。改長安尉、集賢校理。轉太常寺主簿,職仍故。遷太常博士,改右補闕。獻疏切直,人為危之。及余慶入朝,憲宗謂余慶曰:「卿之令子,朕之直臣,可更相賀。」遂遷起居舍人,改考功員外郎。刺史有驅迫人吏上言政績,請刊石紀政者,瀚探得其情,條責廉使,巧跡遂露,人服其敏識。時余慶為僕射,請改省郎。乃換國子博士、史館修撰。丁母憂,除喪,拜考功郎中。複丁內艱,終制,退居汜上。長慶中,征為司封郎中、史館修撰,累遷中書舍人。

  文宗登極,擢為翰林侍講學士。上命撰《經史要錄》二十卷。書成,上喜其精博,因摘所上書語類。上親自發問,瀚應對無滯,錫以金紫。太和二年,遷禮部侍郎。典貢舉二年,選拔造秀,時號得人。轉兵部侍郎,改吏部,出為河南尹,皆著能名。入為左丞,旋拜刑部尚書,兼判左丞事。出為山南西道節度觀察使,檢校戶部尚書、興元尹、兼御史大夫。余慶之鎮興元,創立儒宮,開設學館,至瀚之來,複繼前美。開成四年閏正月,以戶部尚書征。詔下之日,卒於興元,年六十四,贈右僕射,諡曰宣。有文集、制誥共三十卷,行於世。浣四子:允謨、茂諶、處誨、從讜。

  允謨,以蔭累官台省,曆蜀、彭、濠、晉四州刺史,位終太子右庶子。

  茂諶,避國諱改茂休,開成二年登進士第,四遷太常博士、兵部員外郎、吏部郎中、絳州刺史,位終秘書監。

  處誨,字延美,于昆仲間文章拔秀,早為士友所推。太和八年登進士第。釋褐秘府,轉監察、拾遺、尚書郎、給事中。累遷工部、刑部侍郎,出為越州刺史、浙東觀察使、檢校刑部尚書、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觀察等使,卒於汴。處誨族父朗。初朗為定州節度使時,處誨為工部侍郎,因早朝假寐於待漏院,忽夢己為浙東觀察使,經過汴州,而朗為汴帥,留連飲餞,仰視屋棟,飾以黃土,賓從皆所識。明年,朗果自定州鎮宣武,辟韋重掌書記。重將行,處誨告以所夢。明年,處誨轉刑部侍郎。其年秋,授浙東觀察使。行及潼關,朗遣從事迎勞,仍致手書,令先疏所夢。比至汴,宴於清暑亭,賓佐悉符夢中。朗仰視屋棟曰:「此亦黃土也。」四座感歎移時。後五年,朗卒,處誨繼為汴州節度使,乃賦詩一章,刻於廳事,以盡思朗之悲。處誨方雅好古,且勤於著述,撰集至多。為校書郎時,撰次《明皇雜錄》三篇,行於世。

  從讜,字正求,會昌二年登進士第,釋褐秘書省校書郎,曆拾遺、補闕、尚書郎、知制誥。故相令狐綯、魏扶,皆父貢舉門生,為之延譽,尋遷中書舍人。咸通三年,知貢舉,拜禮部侍郎,轉刑部,改吏部侍郎。典選平允,時無屈人。垂將作輔,以權臣請托不行,改檢校刑部尚書、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觀察等使。逾年,乞還,不允,改檢校兵部尚書、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觀察等使。期年報政,美聲流聞。當途者懼其大用,改廣州刺史、嶺南節度使。

  五管為南詔蠻所擾,天下徵兵,時有龐勳之亂,不暇邊事。從讜在鎮,北兵寡弱,夷獠棼然,乃擇其土豪,授之右職,禦侮扞城,皆得其效。雖郡邑屢陷,而交、廣晏然。俄而懿宗厭代,從讜以久在番禺,不樂風土,思歸戀闕,形於賦詠,累上章求為分司散秩。僖宗征還,用為刑部尚書。尋以本官同平章事。

  乾符中,盜起河南,天下騷動。陰山府沙陀都督李國昌部族方強,虎視北邊。屬靈州防禦使段文楚軍儲不繼,郡兵乏食,乃密引沙陀部攻城,殺文楚,遂據振武軍雲、朔等州。又令其子克章、克用大合諸部,南侵忻、代。前帥竇瀚、李侃、李蔚相繼以重臣鎮並部,皆不能遏。俄而康傳圭為三軍所殺,軍士益驕,矜功責賞,勸為噪聚。加以河南、河北七道兵帥,雲合都下,人不聊生,沙陀連陷城邑,朝廷難於擇帥。僖宗欲以宰臣臨制之,詔曰:「開府儀同三司、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充太清宮使、弘文館大學士、延資庫使、上柱國、滎陽郡開國公、食邑二千戶鄭從讜:自處鈞衡,屢來麟鳳,才高應變,動必研機。朕以北門興王故地,以爾嘗施惠化,尚有去思。方當用武之時,暫輟調元之職,佇殲凶醜,副我憂勤。可檢校司空、司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東節度,兼行營招討等使。」制下,許自擇參佐。乃奏長安令王調為副使,兵部員外郎、史館修撰劉崇龜為節度判官,前司勳員外郎、史館修撰趙崇為觀察判官,前進士劉崇魯充推官,前左拾遺李渥充掌書記,前長安尉崔澤充支使。開幕之盛,冠于一時。時中朝瞻望者,目太原為「小朝廷」,言名人之多也。時新承軍亂之後,殺掠攻剽,無日無之。

  從讜貌溫而氣勁,沉機善斷,奸無遁情。凡凶謀盜發,無不落其彀中,以是群豪惕息。舊府城都虞候張彥球者,前帥令率兵三千逐沙陀于百井,中路而還,縱兵破鑰,殺故帥康傳圭。及從讜至,搜索其魁誅之。知彥球意善,有方略,召之開喻,坦然無疑,悉以兵柄委之。

  廣明初,李鈞、李涿繼率本道之師出雁門,為沙陀所敗。十二月,黃巢犯長安,僖宗出幸。傳詔謂從讜曰:「卿志安封域,權總戎麾,夷夏具瞻,社稷全賴。今月五日,草賊黃巢奔沖;十六日,駐蹕梁、漢。上慚九廟,下愧萬方。藩閫乍聞,痛憤應切。專差供奉官劉全及往彼慰喻。卿宜差點本道兵士,酌量多少,付北面副招討使諸葛爽,俾令入援。」從讜承詔雪涕,團結戎伍,遣牙將論安、後院軍使朱玫率步騎五千,從諸葛爽入關赴難。時中和元年五月也。

  論安軍次離石。是月,沙陀李克用軍奄至,營於汾東,稱奉詔赴難入關。從讜具廩餼犒勞,信宿不發。克用傅城而呼曰:「本軍將南下,欲與相公面言。」從讜登城謂之曰:「僕射父子,咸通以來,舊激忠義,血戰為國,天下之人受賜。老夫曆事累朝,位忝將相,今日群盜擾攘,輿駕奔播,蕩覆神州,不能荷戈討賊,以酬聖獎,老夫之罪也。然多難圖勳,是僕射立功立事之時也。所恨受命守藩,不敢辱命,無以仰陪戎棨。若僕射終以君親為念,破賊之後,車駕還宮,卻得待罪闕庭,是所願也。唯僕射自愛。」克用拜謝而去。然雜虜不戢,肆掠近甸。從讜遣大將王蟾、薛威出師追擊之。翌日,契苾部救兵至,沙陀大敗而還。

  初,論安率師入關,至陰地,以數百卒擅歸,從讜集諸部校斬之于鞠場,並以兵眾付朱玫赴難。時鄭畋亦以宰相鎮鳳翔,與從讜宗人,同年登進士。畋亦舉兵岐下,以遏賊巢。廣明首唱仗義,斷賊首尾,逆徒名為「二鄭」。國威複振,二儒帥之功也。

  二年十一月,代北監軍使陳景思奉詔赦沙陀部,許討賊自贖。由是沙陀五部數萬人南下,不敢蹈境。乃自嵐、石沿河而南,唯李克用以數百騎臨城敘別。從讜遺之名馬、器幣而訣。三年,克用破賊立功,授河東節度代從讜。還至榆次,遣使致禮,謂從讜曰:「予家尊在雁門,且還覲省。相公徐治行裝,勿遽首途。」從讜承詔,即日牒監軍使周從寓請知兵馬留後事。書記劉崇魯知觀察留後事,戒之曰:「俟面李公,按籍而還。」

  五月十五日,從讜離太原。時京城雖複,車駕未還,道途多寇。行次絳州,唐彥謙為刺史,留駐數月。冬,詔使追赴行在,複輔政,曆司空、司徒,正拜侍中。光啟末,固辭機務,以疾還第。卒。有司諡曰文忠。

  從讜知人善任,性不驕矜,故所至有聲績。在太原時,大將張彥球強傑難制,前後帥守以疑間貽釁,故軍旅不寧。及從讜撫封四年,知其才用可委,開懷任遇,得其死力。故抗虜全城,多彥球之效也。累奏為行軍司馬。及再秉政,用為金吾將軍,累郡刺史。在絳州時,彥謙判官陸扆嗜學有才思,寓於郡齋,日與之談宴,無間先後。乃稱之於朝,位至清顯。在汴時,以兄處誨嘗為鎮帥,歿於是郡,訖一政受代,不于公署舉樂,其友悌知禮,操履如此。國之名臣,文忠有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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