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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德輿傳


  權德輿,字載之,天水略陽人。父皋,字士繇,後秦尚書翼之後。少以進士補貝州臨清尉。安祿山以幽州長史充河北按察使,假其才名,表為薊縣尉,署從事。皋陰察祿山有異志,畏其猜虐,不可以潔退,欲潛去,又慮禍及老母。天寶十四年,祿山使皋獻戎俘,自京師回,過福昌。福昌尉仲謨,皋從父妹婿也,密以計約之。比至河陽,詐以疾亟召謨,謨至,皋示已喑,瞪謨而瞑。謨乃勉哀而哭,手自含襲,既逸皋而葬其棺,人無知者。從吏以詔書還,皋母初不知,聞皋之死,慟哭傷行路。祿山不疑其詐死,許其母歸。皋時微服匿跡,候母於淇門;既得侍其母,乃奉母晝夜南去,及渡江,祿山已反矣。由是名聞天下。淮南採訪使高適表皋試大理評事,充判官。屬永王璘亂,多劫士大夫以自從,皋懼見迫,又變名易服以免。玄宗在蜀,聞而嘉之,除監察禦史。會丁母喪,因家洪州。時南北隔絕,或逾歲不聞詔命。有中使奉宣至洪州,經時未複,過有求取,州縣苦之。時有王遘為南昌令,將執按之,因見皋白其事;皋不言,久之,垂涕曰:「方今何由可致一敕使,而遽有此言。」因掩涕而起,遘遽拜謝之。浙西節度使顏真卿表皋為行軍司馬,詔征為起居舍人,又以疾辭。嘗曰:「本自全吾志,豈受此之名耶!」李季卿為江淮黜陟使,奏皋節行,改著作郎,複不起。兩京蹂于胡騎,士君子多以家渡江東,知名之士如李華、柳識兄弟者,皆仰皋之德而友善之。大曆三年,卒於家,年四十六。元和中諡曰貞孝。

  初,皋卒,韓洄、王定為服朋友之喪,李華為其墓表,以為分天下善惡,一人而已。前贈秘書監,至是因子德輿為相,立家廟。至元和十二年,複贈太子太保。

  德輿生四歲,能屬詩;七歲居父喪,以孝聞;十五為文數百篇,編為《童蒙集》十卷,名聲日大。韓洄黜陟河南,辟為從事,試秘書省校書郎。貞元初,複為江西觀察使李兼判官,再遷監察禦史。府罷,杜佑、裴胄皆奏請,二表同日至京。德宗雅聞其名,征為太常博士,轉左補闕。八年,關東大水,上疏請降詔恤隱,遂命奚陟等四人使。

  裴延齡以巧幸判度支,九年,自司農少卿除戶部侍郎,仍判度支。德輿上疏曰:

  臣伏以爵人於朝,與眾共之,況經費之司,安危所系。延齡頃自權判,逮今間歲,不稱之聲,日甚于初。群情眾口,喧於朝市,不敢悉煩聖聽,今謹略舉所聞。多雲以常賦正額支用未盡者,便為剩利,以為己功。又重破官錢買常平先所收市雜物,遂以再給估價,用充別貯利錢。又雲邊上諸軍皆至懸闕,自今春已來,並不支糧。伏以疆場之事,所虞非細,誠聖謨前定,終事切有司。陛下必以延齡孤貞獨立,為時所抑,醜正有黨,結此流言,何不以新收剩利,征其本末,為分析條奏?又擇朝賢信臣,與中使一人巡覆邊軍,察其資儲有無虛實。倘延齡受任已來,精心勤力,每事省約,別收羨余,於正數各有區分,邊軍儲蓄,實猶可支,身自斂怨,為國惜費;自宜更示優獎,以洗群疑,明書厥勞,昭示天下。如或言者非謬,罔上實多,豈以邦國重務,委之非據!臣職在諫曹,合采群議,正拜已來,今已旬日,道路云云,無不言此。豈京師士庶之眾,愚智之多,合而為黨,共有仇嫉。陛下亦宜稍回聖鑒,俯察群心。況臣之事君,如子事父;今當聖明不諱之代,若猶愛身隱情,是不忠不孝,莫大之罪。敢瀝肝血,伏待刑書。

  十年,遷起居舍人。歲中,兼知制誥。轉駕部員外郎、司勳郎中,職如舊。遷中書舍人。是時,德宗親覽庶政,重難除授,凡命於朝,多補自禦劄。始,德輿知制誥,給事有徐岱,舍人有高郢;居數歲,岱卒,郢知禮部貢舉,獨德輿直禁垣,數旬始歸。嘗上疏請除兩省宮,德宗曰:「非不知卿之勞苦,禁掖清切,須得如卿者,所以久難其人。」德輿居西掖八年,其間獨掌者數歲。貞元十七年冬,以本官知禮部貢舉。來年,真拜侍郎,凡三歲掌貢士,至今號為得人。轉戶部侍郎。元和初,曆兵部、吏部侍郎,坐郎吏誤用官闕,改太子賓客,複為兵部侍郎,遷太常卿。

  五年冬,宰相裴垍寢疾,德輿拜禮部尚書、平章事,與李藩同作相。河中節度王鍔來朝,貴幸多譽鍔者,上將加平章事,李藩堅執以為不可。德輿繼奏曰:「夫平章事,非序進而得,國朝方鎮帶宰相者,蓋有大忠大勳。大曆已來,又有跋扈難制者,不得已而與之。今王鍔無大忠勳,又非姑息之時,欲假此名,實恐不可!」上從之。

  運糧使董溪、於皋謨盜用官錢,詔流嶺南。行至湖外,密令中使皆殺之。他日,德輿上疏曰:

  竊以董溪等,當陛下憂山東用兵時,領糧料供軍重務,聖心委付,不比尋常;敢負恩私,恣其贓犯,使之萬死,不足塞責。弘寬大之典,流竄太輕,陛下合改正罪名,兼責臣等疏略。但詔令已下,四方聞知,不書明刑,有此處分,竊觀眾情,有所未喻。伏自陛下臨禦已來,每事以誠,實與天地合德,與四時同符,萬方之人,沐浴皇澤。至如于、董所犯,合正典章,明下詔書,與眾同棄,即人各懼法,人各謹身。

  臣誠知其罪不容誅,又是已過之事,不合論辯,上煩聖聰。伏以陛下聖德聖姿,度越前古,頃所下一詔,舉一事,皆合理本,皆順人心。伏慮他時更有此比,但要有司窮鞫,審定罪名,或致之極法,或使自盡,罰一勸百,孰不甘心!巍巍聖朝,事體非細,臣每于延英奏對,退思陛下求理之言,生逢盛明,感涕自賀。況以愚滯樸訥,聖鑒所知,伏惟恕臣迂疏,察臣丹懇。

  及李吉甫自淮南詔征,未一年,上又繼用李絳。時上求理方切,軍國無大小,一付中書。吉甫、絳議政頗有異同,或於上前論事,形於言色;其有詣於理者,德輿亦不能為發明,時人以此譏之。竟以循默而罷,複守本官。尋以檢校吏部尚書為東都留守,後拜太常卿,改刑部尚書。先是,許孟容、蔣乂等奉詔刪定格敕。孟容等尋改他官,乂獨成三十卷,表獻之,留中不出。德輿請下刑部,與侍郎劉伯芻等考定,複為三十卷奏上。十一年,複以檢校吏部尚書出鎮興元。十三年八月,有疾,詔許歸闕,道卒,年六十。贈左僕射,諡曰文。

  德輿自貞元至元和三十年間,羽儀朝行,性直亮寬恕,動作語言,一無外飾,蘊藉風流,為時稱向。于述作特盛,《六經》百氏,游泳漸漬,其文雅正而弘博,王侯將相洎當時名人薨歿,以銘紀為請者什八九,時人以為宗匠焉。尤嗜讀書,無寸景暫倦,有文集五十卷,行於代。子璩,中書舍人。

  ***

  史臣曰:裴垍精鑒默識,舉賢任能,啟沃帝心,弼諧王道。如崔群、裴度、韋貫之輩,鹹登將相,皆垍之薦達。立言立事,知無不為。吉甫該洽典經,詳練故實,仗裴垍之抽擢,致朝倫之式序。吉甫知垍之能別髦彥,垍知吉甫之善任賢良,相須而成,不忌不克。叔翰修身慎行,力學承家,批制敕有夕郎之風,塗禦書見宰執之器;而乃輕財散施,天爵是期,偉哉,自待之意也!德輿孝悌力學,髫齔有聞,疏延齡恣行巧佞,論皋謨不書明刑,三十年羽儀朝行,實皋之余慶所鐘。此四子者,所謂經緯之臣,又何慚于王佐矣!

  贊曰:二李秉鈞,信為名臣。甫柔而黨,藩俊而純。裴公鑒裁,朝無屈人。權之藻思,文質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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