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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伏伽傳


  孫伏伽,貝州武城人。大業末,自大理寺史累補萬年縣法曹。

  武德元年,初以三事上諫。

  其一曰:

  臣聞天子有諍臣,雖無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諍子,雖無道不陷於不義。故雲子不可不諍于父,臣不可不諍於君。以此言之,臣之事君,猶子之事父故也。隋後主所以失天下者,何也?止為不聞其過。當時非無直言之士,由君不受諫,自謂德盛唐堯,功過夏禹,窮侈極欲,以恣其心。天下之士,肝腦塗地,戶口減耗,盜賊日滋,而不覺知者,皆由朝臣不敢告之也。向使修嚴父之法,開直言之路,選賢任能,賞罰得中,人人樂業,誰能搖動者乎?所以前朝好為變更,不師古訓者,止為天誘其咎,將以開今聖唐也。陛下龍舉晉陽,天下響應,計不旋踵,大位遂隆。陛下勿以唐得天下之易,不知隋失之不難也。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天下,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既為竹帛所拘,何可恣情不慎?凡有搜狩,須順四時,既代天理,安得非時妄動?陛下二十日龍飛,二十一日有獻鷂雛者,此乃前朝之弊風,少年之事務,何忽今日行之!又聞相國參軍事盧牟子獻琵琶,長安縣丞張安道獻弓箭,頻蒙賞勞。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必有所欲,何求而不得?陛下所少者,豈此物哉!願陛下察臣愚忠,則天下幸甚。

  其二曰:

  百戲散樂,本非正聲,有隋之末,大見崇用,此謂淫風,不可不改。近者,太常官司于人間借婦女裙襦五百餘具,以充散妓之服,雲擬五月五日於玄武門遊戲。臣竊思審,實損皇猷,亦非貽厥子孫謀,為後代法也。故《書》雲:「無以小怨為無傷而弗去。」恐從小至於大故也。《論語》雲:「放鄭聲,遠佞人。」又雲:「樂則《韶》舞。」以此言之,散妓定非功成之樂也。如臣愚見,請並廢之。則天下不勝幸甚。

  其三曰:

  臣聞性相近而習相遠,以其所好相染也。故《書》雲:「與治同道罔弗興,與亂同事罔弗亡。」以此言之,興亂其在斯與!皇太子及諸王等左右群僚,不可不擇而任之也。如臣愚見,但是無義之人,及先來無賴,家門不能邕睦;及好奢華馳獵馭射,專作慢游狗馬、聲色歌舞之人,不得使親而近之也。此等止可悅耳目,備驅馳,至於拾遺補闕,決不能為也。臣曆窺往古,下觀近代,至於子孫不孝,兄弟離間,莫不為左右亂之也。願陛下妙選賢才,以為皇太子僚友,如此即克隆磐石,永固維城矣。

  高祖覽之大悅,下詔曰「秦以不聞其過而亡,典籍豈無先誡?臣僕諂諛,故弗之覺也。漢高祖反正,從諫如流。洎乎文、景繼業,宣、元承緒,不由斯道,孰隆景祚?周、隋之季,忠臣結舌,一言喪邦,諒足深誡。永言于此,常深歎息。朕每惟寡薄,恭膺寶命,雖不能性與天道,庶思勉力,常冀弼諧,以匡不逮。而群公卿士,罕進直言,將申虛受之懷,物所未諭。萬年縣法曹孫伏伽,至誠慷慨,詞義懇切,指陳得失,無所回避。非有不次之舉,曷貽利行之益!伏伽既懷諒直,宜處憲司,可治書侍御史。仍頒示遠近,知朕意焉。」兼賜帛三百匹。時軍國多事,賦斂繁重,伏伽屢奏請改革,高祖並納焉。

  二年,高祖謂裴寂曰:「隋末無道,上下相蒙,主則驕矜,臣惟諂佞。上不聞過,下不盡忠,至使社稷傾危,身死匹夫之手。朕撥亂反正,志在安人,平亂任武臣,守成委文吏,庶得各展器能,以匡不逮。比每虛心接待,冀聞讜言。然惟李綱善盡忠款,孫伏伽可謂誠直,餘人猶踵弊風,俯首而已,豈朕所望哉!」及平王世充、竇建德,大赦天下,既而責其黨與,並令配遷。伏伽上表諫曰:

  臣聞王言無戲,自古格言;去食存信,聞諸舊典。故《書》雲:「爾無不信,朕不食言。」又《論語》雲,一言出口,駟不及舌。以此而論,言之出口,不可不慎。伏惟陛下光臨區宇,覆育群生,率土之濱,誰非臣妾。絲綸一發,取信萬方,使聞之者不疑,見之者不惑。陛下今月二日發雲雨之制,光被黔黎,無所間然,公私蒙賴。既雲常赦不免,皆赦除之,此非直赦其有罪,亦是與天下斷當,許其更新。以此言之,但是赦後,即便無事。因何王世充及建德部下,赦後乃欲遷之?此是陛下自違本心,欲遣下人若為取則?若欲子細推尋,逆城之內,人誰無罪?故《書》雲:「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若論渠魁,世充等為首,渠魁尚免,脅從何辜?且古人雲:「蹠狗吠堯,蓋非其主。」在東都城內及建德部下,乃有與陛下積小故舊,編發友朋,猶尚有人敗後始至者。此等豈忘陛下,皆雲被壅故也。以此言之,自外疏者,竊謂無罪。又《書》雲:「非知之艱,行之惟艱。」上古以來,何代無君,所以只稱堯、舜之善者,何也?直由為天子者實難,善名難得故也。往者天下未平,威權須應機而作;今四方既定,設法須與人共之。但法者,陛下自作之,還須守之,使天下百姓信而畏之。今自為無信,欲遣兆人若為信畏?故《書》雲:「無偏無党,王道蕩蕩;無党無偏,王道平平。」賞罰之行,達乎貴賤,聖人制法,無限親疏。如臣愚見,世充、建德下偽官,經赦合免責情,欲遷配者,請並放之,則天下幸甚。

  又上表請置諫官,高祖皆納焉。

  太宗即位,賜爵樂安縣男。貞觀元年,轉大理少卿。太宗嘗馬射,伏伽上書諫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立不倚衡。以此言之,天下之主,不可履險乘危明矣。臣又聞天子之居也,則禁衛九重;其動也,則出警入蹕。此非極尊其居處,乃為社稷生靈之大計耳。故古人雲:『一人有慶,兆人賴之。』臣竊聞陛下猶自走馬射帖,娛悅近臣,此乃無禁乘危,竊為陛下有所不取也。何者?一則非光史冊,二則未足顯揚,又非所以導養聖躬,亦不可以垂范後代。此只是少年諸王之所務,豈得既為天子,今日猶行之乎?陛下雖欲自輕,其奈社稷天下何!如臣愚見,竊謂不可。」太宗覽之大悅。五年,坐奏囚誤失免官。尋起為刑部郎中,累遷大理少卿,轉民部侍郎。十四年,拜大理卿,後出為陝州刺史。永徽五年,以年老致仕。顯慶三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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