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書閣 > 史籍 > 晉書 | 上頁 下頁 |
慕容盛載記 |
|
盛字道運,寶之庶長子也。少沈敏,多謀略。苻堅誅慕容氏,盛潛奔於沖。及沖稱尊號,有自得之志,賞罰不均,政令不明。盛年十二,謂叔父柔曰:「今中山王智不先眾,才不出下,恩未施人,先自驕大,以盛觀之,鮮不覆敗。」俄而沖為段木延所殺,盛隨慕容永東如長子,謂柔曰:「今崎嶇於鋒刃之間,在疑忌之際,愚則為人所猜,智則危甚巢幕,當如鴻鵠高飛,一舉萬里,不可坐待罟網也。」於是與柔及弟會間行東歸於慕容垂。遇盜陝中,盛曰:「我六尺之軀,入水不溺,在火不焦,汝欲當吾鋒乎!試豎爾手中箭百步,我若中之,宜慎爾命,如其不中,當束身相授。」盜用豎箭,盛一發中之。盜曰:「郎貴人之子,故相試耳。」資而遣之。歲餘,永誅俊、垂之子孫,男女無遺。盛既至,垂問以西事,畫地成圖。垂笑曰:「昔魏武撫明帝之首,遂乃侯之,祖之愛孫,有自來矣。」於是封長樂公。驍勇剛毅,有伯父全之風烈。 寶即偽位,進爵為王。寶自龍城南伐,盛留統後事,及段速骨作亂,馳出迎衛。寶幾為速骨所獲,賴盛以免。盛屢進奇策於寶,寶不能從,是以屢敗。寶既如龍城,盛留在後。寶為蘭汗所殺,盛馳進赴哀,將軍張真固諫以為不可,盛曰:「我今投命,告以哀窮。汗性愚近,必顧念婚姻,不忍害我。旬月之間,足展吾志。」遂人赴喪。汗妻乙氏泣涕請盛,汗亦哀之,遣其子穆迎盛,舍之宮內,親敬如舊。汗兄提、弟難勸汗殺盛,汗不從。慕容奇,汗之外孫也,汗亦宥之。奇入見盛,遂相與謀。盛遣奇起兵於外,眾至數千。汗遣蘭提討奇。提驕很淫荒,事汗無禮,盛因間之於汗曰:「奇,小兒也,未能辦此,必內有應之者。提素驕,不可委以大眾。」汗因發怒,收提誅之,遣其撫軍仇尼慕率眾討奇。汗兄弟見提之誅,莫不危懼,皆阻兵背汗,襲敗慕軍。汗大懼,遣其子穆率眾討之。穆謂汗曰:「慕容盛,我之仇也。奇今起逆,盛必應之。兼內有蕭牆之難,不宜養心腹之疾。」汗將誅盛,引見察之。盛妻以告,於是偽稱疾篤,不復出入,汗乃止。有李旱、衛雙、劉志、張豪、張真者,皆盛之舊昵,蘭穆引為腹心。旱等屢入見盛,潛結大謀。會穆討蘭難等斬之,大饗將士,汗、穆皆醉。盛夜因如廁,袒而逾牆,入於東宮,與李旱等誅穆,眾皆踴呼,進攻汗,斬之。汗二子魯公和、陳公楊分屯令支、白狼,遣李旱、張真襲誅之。於是內外怗然,士女咸悅,盛謙揖自卑,不稱尊號。其年,以長樂王稱制,赦其境內,改元曰建平。諸王降爵為公,文武各復舊位。 初,慕容奇聚眾于建安,將討蘭汗,百姓翕然從之。汗遣兄子全討奇,奇擊滅之,進屯乙連。盛既誅汗,命奇罷兵,奇遂與丁零嚴生、烏丸王龍之阻兵叛盛,引軍至橫溝,去龍城十裡。盛出兵擊敗之,執奇而還,斬龍、生等百餘人。盛於是僣即尊位,大赦殊死已下,追尊伯考獻莊太子全為獻莊皇帝,尊寶後段氏為皇太后,全妃丁氏為獻莊皇后,諡太子策為獻哀太子。盛幽州刺史慕容豪、尚書左僕射張通、昌黎尹張順謀叛,盛皆誅之。改年為長樂。有犯罪者,十日一自決之,無撾捶之罰,而獄情多實。 高句驪王安遣使貢方物,有雀素身綠首,集於端門,棲翔東園,二旬而去,改東園為白雀園。 盛聽詩歌及周公之事,顧謂群臣曰:「周公之輔成王,不能以至誠感上下,誅兄弟以杜流言,猶擅美于經傳,歌德於管弦。至如我之太宰桓王,承百王之季,主在可奪之年,二寇窺窬,難過往日,臨朝輔政,群情緝穆,經略外敷,辟境千里,以禮讓維宗親,德刑制群後,敦睦雍熙,時無二論。勳道之茂,豈可與周公同日而言乎!而燕詠闕而不論,盛德掩而不述,非所謂也。」乃命中書更為《燕頌》以述恪之功焉。又引中書令常忠、尚書陽璆、秘書監郎敷於東堂,問曰:「古來君子皆謂周公忠聖,豈不謬哉!」璆曰:「周公居攝政之重,而能達群臣之名,及流言之謗,致烈風以悟主,道契神靈,義光萬代,故累葉稱其高,後王無以奪其美。」盛曰:「常令以為何如?」忠曰:「昔武王疾篤,周公有請令之誠,流言之際,義感天地,楚撻伯禽以訓就王德。周公為臣之忠,聖達之美,《詩》《書》已來未之有也。」盛曰:「異哉二君之言!朕見周公之詐,未見其忠聖也。昔武王得九齡之夢,白文王,文王曰:『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及文王之終,已驗武王之壽矣。武王之算未盡而求代其死,是非詐乎!若惑於天命,是不聖也。據攝天位而丹誠不見,致兄弟之間有干戈之事。夫文王之化,自近及遠,故曰刑于寡妻,至於兄弟。周公親違聖父之典而蹈嫌疑之蹤,戮罰同氣以逞私忿,何忠之有乎!但時無直筆之史,後儒承其謬談故也。」忠曰:「啟金縢而返風,亦足以明其不詐。遭二叔流言之變,而能大義滅親,終安宗國,複子明辟,輔成大業,以致太平,制禮作樂,流慶無窮,亦不可謂非至德也。」盛曰:「卿徒因成文而未原大理,朕今相為論之。昔周自後稷積德累仁,至於文、武。文、武以大聖應期,遂有天下。生靈仰其德,四海歸其仁。成王雖幼統洪業,而卜世修長,加呂、召、毛、畢為之師傅。若無周公攝政,王道足以成也。周公無故以安危為己任,專臨朝之權,闕北面之禮。管、蔡忠存王室,以為周公代主非人臣之道,故言公將不利於孺子。周公當明大順之節,陳誠義以曉群疑,而乃阻兵都邑,擅行誅戮。不臣之罪彰于海內,方貽王《鴟鴞》之詩,歸非於主,是何謂乎!又周公舉事,稱告二公,二公足明周公之無罪而坐觀成王之疑,此則二公之心亦有猜于周公也。但以疏不間親,故寄言于管、蔡,可謂忠不見於當時,仁不及于兄弟。知群望之有歸,天命之不在己,然後返政成王,以為忠耳。大風拔木之征,乃皇天祐存周道,不忘文、武之德,是以赦周公之始愆,欲成周室之大美。考周公之心,原周公之行,乃天下之罪人,何至德之謂也!周公複位,二公所以杜口不言其本心者,以明管、蔡之忠也。」 又謂常忠曰:「伊尹、周公孰賢?」忠曰:「伊尹非有周公之親而功濟一代,太甲亂德,放于桐宮,思愆改善,然後複之。使主無怨言,臣無流謗,道存社稷,美溢來今,臣謂伊尹之勳有高周旦。」盛曰:「伊尹以舊臣之重,顯阿衡之任,太甲嗣位,君道未洽,不能竭忠輔導。而放黜桐宮,事同夷羿,何周公之可擬乎!」郎敷曰:「伊尹處人臣之位,不能匡制其君,恐成、湯之道墜而莫就,是以居之桐宮,與小人從事,使知稼穡之艱難,然後返之天位,此其忠也。」盛曰:「伊尹能廢而立之,何不能輔之以至於善乎?若太甲性同桀紂,則三載之間未應便成賢後,如其性本休明,義心易發,當務盡匡規之理以弼成君德,安有人臣幽主而據其位哉!且臣之事君,惟力是視,奈何挾智藏仁以成君惡!夫太甲之事,朕已鑒之矣。太甲,至賢之主也,以伊尹曆奉三朝,績無異稱,將失顯祖委授之功,故匿其日月之明,受伊尹之黜,所以濟其忠貞之美。夫非常之人,然後能立非常之事,非常人之所見也,亦猶太伯之三讓,人無德而稱焉。」敷曰:「太伯三以天下讓,至仲尼而後顯其至德。太甲受謗於天下,遭陛下乃申其美。」因而談宴賦詩,賜金帛各有差。 遼西太守李郎在郡十年,威制境內,盛疑之,累征不赴。以母在龍城,未敢顯叛,乃陰引魏軍,將為自安之計,因表請發兵以距寇。盛曰:「此必詐也。」召其使而詰之,果驗,盡滅其族,遣輔國將軍李旱率騎討之。師次建安,召旱旋師。朗聞其家被誅也,擁三千餘戶以自固。及聞旱中路而還,謂有內變,不復為備,留其子養守令支,躬迎魏師于北平。旱候知之,襲克令支,遣廣威孟廣平率騎追朗,及於無終,斬之。初,盛之追旱還也,群臣莫知其故。旱既斬朗,盛謂群臣曰:「前以追旱還者,正為此耳。朗新為叛逆,必忌官威,一則鳩合同類,劫掠良善,二則亡竄山澤,未可卒平,故非意而還,以盈怠其志,卒然掩之,必克之理也。」群臣皆曰:「非所及也。」 李旱自遼西還,聞盛殺其將衛雙,懼,棄軍奔走。既而歸罪,複其爵位。盛謂侍中孫勍曰:「旱總三軍之任,荷專征之重,不能杖節死綏,無故逃亡,考之軍正,不赦之罪也。然當先帝之避難,眾情離貳,骨肉忘其親,股肱失忠節,旱以刑餘之體,效力盡命,忠款之至,精貫白日。朕故錄其忘身之功,免其丘山之罪耳。」 盛去皇帝之號,稱庶人大王。 魏襲幽州,執刺史盧溥而去。遣孟廣平援之,無及。 盛率眾三萬伐高句驪,襲其新城、南蘇,皆克之,散其積聚,徙其五千余戶於遼西。 盛引見百遼於東堂,考詳器藝,超拔者十有二人。命百司舉文武之士才堪佐世者各一人。立其子遼西公定為太子,大赦殊死已下。宴其群臣於新昌殿,盛曰:「諸卿各言其志,朕將覽之。」七兵尚書丁信年十五,盛之舅子也,進曰:「在上不驕,高而不危,臣之願也。」盛笑曰:「丁尚書年少,安得長者之言乎!」盛以威嚴馭下,驕暴少親,多所猜忌,故信言及之。 盛討庫莫奚,大虜獲而還。左將軍慕容國與殿中將軍秦輿、段贊等謀率禁兵襲盛,事覺,誅之,死者五百余人。前將軍、思悔侯段璣、輿子興、贊子泰等,因眾心動搖,夜於禁中鼓躁大呼。盛聞變,率左右出戰,眾皆披潰。俄而有一賊從暗中擊傷盛,遂輦升前殿,申約禁衛,召叔父河間公熙屬以後事。熙未至而盛死,時年二十九,在位三年。偽諡昭武皇帝,墓號興平陵,廟號中宗。 盛幼而羈賤流漂,長則遭家多難,夷險安危,備嘗之矣。懲寶暗而不斷,遂峻機威刑,織芥之嫌,莫不裁之於未萌,防之於未兆。於是上下振局,人不自安,雖忠誠親戚亦皆離貳,舊臣靡不夷滅,安忍無親,所以卒於不免。是歲隆安五年也。 |
三秋書閣(809803.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