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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載記(2)


  垂上表於苻堅曰:「臣才非古人,致禍起蕭牆,身嬰時難,歸命聖朝。陛下恩深周、漢,猥叨微顧之遇,位為列將,爵忝通侯,誓在戮力輸誠,常懼不及。去夏桓沖送死,一擬雲消,回討鄖城,俘馘萬計,斯誠陛下神算之奇,頗亦愚臣忘死之效。方將飲馬桂州,懸旌閩會,不圖天助亂德,大駕班師。陛下單馬奔臣,臣奉衛匪貳,豈陛下聖明鑒臣單心,皇天后土實亦知之。臣奉詔北巡,受制長樂。然丕外失眾心,內多猜忌,今臣野次外庭,不聽謁廟。丁零逆豎寇逼豫州,丕迫臣單赴,限以師程,惟給弊卒二千,盡無兵杖,複令飛龍潛為刺客。及至洛陽,平原公暉複不信納。臣竊惟進無淮陰功高之慮,退無李廣失利之愆,懼有青蠅,交亂白黑,丁零夷夏以臣忠而見疑,乃推臣為盟主。臣受託善始,不遂令終,泣望西京,揮涕即邁。軍次石門,所在雲赴,雖複周武之會于孟津,漢祖之集於垓下,不期之眾,實有甚焉。欲令長樂公盡眾赴難,以禮發遣,而丕固守匹夫之志,不達變通之理。臣息農收集故營,以備不虞,而石越傾鄴城之眾,輕相掩襲,兵陣未交,越已隕首。臣既單車懸軫,歸者如雲,斯實天符,非臣之力。且鄴者臣國舊都,應即惠及,然後西面受制,永守東藩,上成陛下遇臣之意,下全愚臣感報之誠。今進師圍鄴,並喻丕以天時人事。而丕不察機運,杜門自守,時出挑戰,鋒戈屢交,恒恐飛矢誤中,以傷陛下天性之念。臣之此誠,未簡神聽,輒遏兵止銳,不敢竊攻。夫運有推移,去來常事,惟陛下察之。」

  堅報曰:「朕以不德,忝承靈命,君臨萬邦,三十年矣。遐方幽裔,莫不來庭,惟東南一隅,敢違王命。朕爰奮六師,恭行天罰,而玄機不吊,王師敗績。賴卿忠誠之至,輔翼朕躬,社稷之不隕,卿之力也。《詩》雲:『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方任卿以元相,爵卿以郡侯,庶弘濟艱難,敬酬勳烈,何圖伯夷忽毀冰操,柳惠倏為淫夫!覽表惋然,有慚朝士。卿既不容於本朝,匹馬而投命,朕則寵卿以將位,禮卿以上賓,任同舊臣,爵齊勳輔,歃血斷金,披心相付。謂卿食椹懷音,保之偕老。豈意畜水覆舟,養獸反害,悔之噬臍,將何所及!誕言駭眾,誇擬非常,周武之事,豈卿庸人所可論哉!失籠之鳥,非羅所羈;脫網之鯨,豈罟所制!翹陸任懷,何須聞也。念卿垂老,老而為賊,生為叛臣,死為逆鬼,侏張幽顯,布毒存亡,中原士女,何痛如之!朕之曆運興喪,豈複由卿!但長樂、平原以未立之年,遇卿於兩都,慮其經略未稱朕心,所恨者此焉而已。」

  垂攻拔鄴郛,丕固守中城,垂塹而圍之,分遣老弱于魏郡、肥鄉,築新興城以置輜重,擁漳水以灌之。

  翟斌潛諷丁零及西人,請斌為尚書令。垂訪之群僚,其安東將軍封衡厲色曰:「馬能千里,不免羈靽,明畜生不可以人禦也。斌戎狄小人,遭時際會,兄弟封王,自驩兜已來,未有此福。忽履盈忘止,複有斯求,魂爽錯亂,必死不出年也。」垂猶隱忍容之,令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輔,但台既未建,此官不可便置。待六合廓清,更當議之。」斌怒,密應苻丕,潛使丁零決防潰水。事泄,垂誅之。斌兄子真率其部眾北走邯鄲,引兵向鄴,欲與丕為內外之勢,垂令其太子寶、冠軍慕容隆擊破之。真自邯鄲北走,又使慕容楷率騎追之,戰於下邑,為真所敗,真遂屯于承營。垂謂諸將曰:「苻丕窮寇,必守死不降。丁零叛擾,乃我腹心之患。吾欲遷師新城,開其逸路,進以謝秦主疇昔之恩,退以嚴擊真之備。」於是引師去鄴,北屯新城。慕容農進攻翟嵩于黃泥,破之。垂謂其范陽王德曰:「苻丕吾縱之不能去,方引晉師規固鄴都,不可置也。」進師又攻鄴,開其西奔之路。

  垂將有北都中山之意,農率眾數萬迎之。群僚聞慕容暐為苻堅所殺,勸垂僣位。垂以慕容沖稱號關中,不許。

  晉龍驤將軍劉牢之率眾救苻丕,至鄴,垂逆戰,敗績,遂撤鄴圍,退屯新城。垂自新城北走,牢之追垂,連戰皆敗。又戰於五橋澤,王師敗績,德及隆引兵要之於五丈橋,牢之馳馬跳五丈澗,會苻丕救至而免。

  翟真去承營,徙屯行唐,真司馬鮮於乞殺真,盡誅翟氏,自立為趙王。營人攻殺乞,迎立真從弟成為主,真子遼奔黎陽。

  高句驪寇遼東,垂平北慕容佐遣司馬郝景率眾救之,為高句驪所敗,遼東、玄菟遂沒。

  建節將軍徐岩叛于武邑,驅掠四千餘人,北走幽州。垂馳敕其將平規曰:「但固守勿戰,比破丁零,吾當自討之。」規違命距戰,為岩所敗。岩乘勝入薊,掠千餘戶而去,所過寇暴,遂據令支。

  翟成長史鮮于得斬成而降,垂入行唐,悉坑其眾。

  苻丕棄鄴城,奔於並州。

  慕容農攻克令支,斬徐岩兄弟。時伐高句驪,複遼東、玄菟二郡,還屯龍城。

  垂定都中山,群僚勸即尊號,具典儀,修郊燎之禮。垂從之,以太元十一年僣即位。赦其境內,改元曰建興,置百官,繕宗廟社稷,立寶為太子。以其左長史庫辱官偉、右長史段崇、龍驤張崇,中山尹封衡為吏部尚書,慕容德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領司隸校尉,撫軍慕容麟為衛大將軍,其餘拜授有差。追尊母蘭氏為文昭皇后,遷皝後段氏,以蘭氏配饗。博士劉詳、董謐議以堯母妃位第三,不以貴陵薑嫄,明聖王之道以至公為先。垂不從。

  遣其征西慕容楷、衛軍慕容麟、鎮南慕容紹、征虜慕容宙等攻苻堅冀州牧苻定、鎮東苻紹、幽州牧苻謨、鎮北苻亮。楷與定等書,喻以禍福,定等悉降。

  垂留其太子寶守中山,率諸將南攻翟遼,以楷為前鋒都督。遼之部眾皆燕、趙人也,鹹曰:「太原王之子,吾之父母。」相率歸附。遼懼,遣使請降。垂至黎陽,遼肉袒謝罪,垂厚撫之。

  為其太子寶起承華觀,以寶錄尚書政事,巨細皆委之,重總大綱而已。立其夫人段氏為皇后。又以寶領侍中、大單于、驃騎大將軍、幽州牧。建留台于龍城,以高陽王慕容隆錄留台尚書事。時慕容暐及諸宗室為苻堅所害者,並招魂葬之。

  清河太守賀耕聚眾定陵以叛,南應翟遼,慕容農討斬之,毀定陵城。進師入鄴,以鄴城廣難固,築鳳陽門大道之東為隔城。

  其尚書郎婁會上疏曰:「三年之喪,天下之達制,兵荒殺禮,遂以一切取士。人心奔兢,苟求榮進,至乃身冒縗絰,以赴時役,豈必殉忠於國家,亦昧利於其間也。聖王設教,不以顛沛而虧其道,不以喪亂而變其化,故能杜豪兢之門,塞奔波之路。陛下鐘百王之季,廓中興之業,天下漸平,兵革方偃,誠宜蠲蕩瑕穢,率由舊章。吏遭大喪,聽終三年之禮,則四方知化,人斯服禮。」垂不從。

  翟遼死,子釗代立,攻逼鄴城,慕容農擊走之。垂引師伐釗於滑台,次於黎陽津,釗于南岸距守,諸將惡其兵精,鹹諫不宜濟河。垂笑曰:「堅子何能為,吾今為鯽等殺之。」遂徙營就西津,為牛皮船百餘艘,載疑兵列杖,溯流而上。釗先以大眾備黎陽,見垂向西津,乃棄營西距。垂潛遣其桂林王慕容鎮、驃騎慕容國于黎陽津夜濟,壁于河南。釗聞而奔還,士眾疲渴,走歸滑台,釗攜妻子率數百騎北趣白鹿山。農追擊,盡擒其眾,釗單騎奔長子。釗所統七郡戶三萬八千皆安堵如故。徙徐州流人七千余戶于黎陽。

  於是議征長子。諸將咸諫,以慕容永未有釁,連歲征役,士卒疲怠,請俟他年。垂將從之,及聞慕容德之策,笑曰:「吾計決矣。且吾投老,扣囊底智,足以克之,不復留逆賊以累子孫也。」乃發步騎七萬,遣其丹陽王慕容贊、龍驤張崇攻永弟支于晉陽。永遣其將刁雲、慕容鐘率眾五萬屯潞川。垂遣慕容楷出自滏口,慕容農入自壺關,垂頓於鄴之西南,月餘不進。永謂垂詭道伐之,乃攝諸軍還杜太行軹關。垂進師入自天井關,至於壺壁。永率精卒五萬來距,阻河曲以自固,馳使請戰。垂列陣於壺避之南,農、楷分為二翼,慕容國伏千兵於深澗,與永大戰。垂引軍偽退,永追奔數裡,國發伏兵馳斷其後,楷、農夾擊之,永師大敗,斬首八千餘級,永奔還長子。慕容贊攻克晉陽。垂進圍長子,永將賈韜潛為內應。垂進軍入城,永奔北門,為前驅所獲,於是數而戮之,並其所署公卿刁雲等三十餘人。永所統新舊八郡戶七萬六千八百及乘輿、服禦、伎樂、珍寶悉獲之,於是品物具矣。

  使慕容農略地河南,攻廩丘、陽城,皆克之,太山、琅邪諸郡皆委城奔潰,農進師臨海,置守宰而還。垂告捷于龍城之廟。

  遣其太子寶及農與慕容麟等率眾八萬伐魏,慕容德、慕容紹以步騎一萬八千為寶後繼。魏聞寶將至,徙往河西。寶進師臨河,懼不敢濟。還次參合,忽有大風黑氣,狀若堤防,或高或下,臨覆軍上。沙門支曇猛言於寶曰:「風氣暴迅,魏軍將至之候,宜遣兵禦之。」寶笑而不納。曇猛固以為言,乃遣麟率騎三萬為後殿,以禦非常。麟以曇猛言為虛,縱騎遊獵。俄而黃霧四塞,日月晦冥,是夜魏師大至,三軍奔潰,寶與德等數千騎奔免,士眾還者十一二,紹死之。初,寶至幽州,所乘車軸無故自折。術士靳安以為大凶,固勸寶還,寶怒不從,故及於敗。

  寶恨參合之敗,屢言魏有可乘之機。慕容德亦曰:「魏人狃於參合之役,有陵太子之心,宜及聖略,摧其銳志。」垂從之,留德守中山,自率大眾出參合,鑿山開道,次於獵嶺。遣寶與農出天門,征北慕容隆、征西慕容盛逾青山,襲魏陳留公泥于平城,陷之,收其眾三萬餘人而還。

  垂至參合,見往年戰處積骸如山,設弔祭之禮,死者父兄一時號哭,軍中皆慟。垂慚憤歐血,因而寢疾,乘馬輿而進。過平城北三十裡,疾篤,築燕昌城而還。寶等至雲中,聞垂疾,皆引歸。及垂至於平城,或有叛者奔告魏曰:「垂病已亡,輿屍在軍。」魏又聞參合大哭,以為信然,乃進兵追之,知平城已陷而退,還館陰山。垂至上谷之沮陽,以太元二十一年死,時年七十一,凡在位十三年。遺令曰:「方今禍難尚殷,喪禮一從簡易,朝終夕殯,事訖成服,三日之後,釋服從政。強寇伺隙,秘勿發喪,至京然後舉哀行服。」寶等遵行之。偽諡成武皇帝,廟號世祖,墓曰宣平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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