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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堅載記(1)


  苻堅,字永固,一名文玉,雄之子也。祖洪,從石季龍徙鄴,家於永貴裡。其母苟氏嘗游漳水,祈子於西門豹祠,其夜夢與神交,因而有孕,十二月而生堅焉。有神光自天燭其庭。背有赤文,隱起成字,曰「草付臣又土王咸陽。」臂垂過膝,目有紫光。洪奇而愛之,名曰堅頭。年七歲,聰敏好施,舉止不逾規矩。每侍洪側,輒量洪舉措,取與不失機候。洪每曰:「此兒姿貌瑰偉,質性過人,非常相也。」高平徐統有知人之鑒,遇堅于路,異之,執其手曰:「苻郎,此官之禦街,小兒敢戲于此,不畏司隸縛邪?」堅曰:「司隸縛罪人,不縛小兒戲也。」統謂左右曰:「此兒有霸王之相。」左右怪之,統曰:「非爾所及也。」後又遇之,統下車屏人,密謂之曰:「苻郎骨相不恒,後當大貴,但僕不見,如何!」堅曰:「誠如公言,不敢忘德。」八歲,請師就家學。洪曰:「汝戎狄異類,世知飲酒,今乃求學邪!」欣而許之。

  健之入關也,夢天神遣使者朱衣赤冠,命拜堅為龍驤將軍,健翌日為壇于曲沃以授之。健泣謂堅曰:「汝祖昔受此號,今汝複為神明所命,可不勉之!」堅揮劍捶馬,志氣感厲,士卒莫不憚服焉。性至孝,博學多才藝,有經濟大志,要結英豪,以圖緯世之宜。王猛、呂婆樓、強汪、梁平老等並有王佐之才,為其羽翼。太原薛贊、略陽權翼見而驚曰:「非常人也!」

  及苻生嗣偽位,贊、翼說堅曰:「今主上昏虐,天下離心。有德者昌,無德受殃,天之道也。神器業重,不可令他人取之,願君王行湯、武之事,以順天人之心。」堅深然之,納為謀主。生既殘虐無度,梁平老等亟以為言,堅遂弑生,以偽位讓其兄法。法自以庶孽,不敢當。堅及母苟氏並慮眾心未服,難居大位,群僚固請,乃從之。以升平元年僣稱大秦天王,誅生幸臣董龍、趙韶等二十餘人,赦其境內,改元曰永興。追諡父雄為文桓皇帝,尊母苟氏為皇太后,妻苟氏為皇后,子宏為皇太子。兄法為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丞相、錄尚書,從祖侯為太尉,從兄柳為車騎大將軍、尚書令,封弟融為陽平公,雙河南公,子丕長樂公,暉平原公,熙廣平公,睿钜鹿公。李威為衛將軍、尚書左僕射;梁平老為右僕射;強汪為領軍將軍;仇騰為尚書,領選;席寶為丞相長史、行太子詹事;呂婆樓為司隸校尉;王猛、薛贊為中書侍郎;權翼為給事黃門侍郎,與猛、贊並掌機密。追複魚遵、雷弱兒、毛貴、王墮、梁楞、梁安、段純、辛牢等本官,以禮改葬之,其子孫皆隨才擢授。初,堅母以法長而賢,又得眾心,懼終為變,至此,遣殺之。堅性仁友,與法決於東堂,慟哭嘔血,贈以本官,諡曰哀,封其子陽為東海公,敷為清河公。於是修廢職,繼絕世,禮神祗,課農桑,立學校,鰥寡孤獨高年不自存者,賜穀帛有差,其殊才異行、孝友忠義、德業可稱者,令在所以聞。

  其將張平以並州叛,堅率眾討之,以其建節將軍鄧羌為前鋒,率騎五千據汾上。堅至銅壁,平盡眾拒戰,為羌所敗,獲其養子蠔,送之,平懼,乃降於堅。堅赦其罪,署為右將軍,蠔武賁中郎將,加廣武將軍,徙其所部三千余戶于長安。

  堅自臨晉登龍門,顧謂其群臣曰:「美載山河之固!婁敬有言,『關中四塞之國』,真不虛也。」權翼、薛贊對曰:「臣聞夏、殷之都非不險也,周、秦之眾非不多也,終於身竄南巢,首懸白旗,軀殘於犬戎,國分于項籍昔何也?德之不修故耳。吳起有言:『在德不在險。』深願陛下追蹤唐、虞,懷遠以德,山河之固不足恃也。」堅大悅,乃還長安。賜為父後者爵一級,鰥寡高年穀帛有差,丐所過田租之半。是秋,大旱,堅減膳撤懸,金玉綺繡皆散之戎士,後宮悉去羅紈,衣不曳地。開山澤之利,公私共之,偃甲息兵,與境內休息。

  王猛親寵愈密,朝政莫不由之。特進樊世,氐豪也,有大勳於苻氏,負氣倨傲,眾辱猛曰:「吾輩與先帝共興事業,而不預時權;君無汗馬之勞,何敢專管大任?是為我耕稼而君食之乎!」猛曰:「方當使君為宰夫,安直耕稼而已。」世大怒曰:「要當懸汝頭于長安城門,不爾者,終不處於世也。」猛言之於堅,堅怒曰:「必須殺此老氐,然後百僚可整。」俄而世入言事,堅謂猛曰:「吾欲以楊璧尚主,璧何如人也?」世勃然曰:「楊璧,臣之婿也,婚已久定,陛下安得令之尚主乎!」猛讓世曰:「陛下帝有海內,而君敢競婚,是為二天子,安有上下!」世怒起,將擊猛,左右止之。世遂醜言大罵,堅由此發怒,命斬之於西廄。諸氐紛紜,競陳猛短,堅恚甚,慢罵,或有鞭撻於殿庭者。權翼進曰:「陛下宏達大度,善馭英豪,神武卓犖,錄功舍過,有漢祖之風。然慢易之言,所宜除之。」堅笑曰:「朕之過也。」自是公卿以下無不憚猛焉。

  堅起明堂,繕南北郊,郊祀其祖洪以配天,宗祀其伯健于明堂以配上帝。親耕藉田,其妻苟氏親蠶於近郊。

  堅南遊霸陵,顧謂群臣曰:「漢祖起自布衣,廓平四海,佐命功臣孰為首乎?」權翼進曰:「《漢書》以蕭、曹為功臣之冠。」堅曰:「漢祖與項羽爭天下,困于京索之間,身被七十餘創,通中六七,父母妻子為楚所囚。平城之下,七日不火食,賴陳平之謀,太上、妻子克全,免匈奴之禍。二相何得獨高也!雖有人狗之喻,豈黃中之言乎!」於是酣飲極歡,命群臣賦詩。大赦,複改元曰甘露。以王猛為侍中、中書令、京兆尹。

  其特進強德,健妻之弟也,昏酒豪橫,為百姓之患。猛捕而殺之,陳屍於市。其中丞鄧羌,性鯁直不撓,與猛協規齊志,數旬之間,貴戚強豪誅死者二十有餘人。於是百僚震肅,豪右屏氣,路不拾遺,風化大行。堅歎曰:「吾今始知天下之有法也,天子之為尊也!」於是遣使巡察四方及戎夷種落,州郡有高年孤寡,不能自存,長史刑罰失中、為百姓所苦,清修疾惡、勸課農桑、有便於俗,篤學至孝、義烈力田者,皆令具條以聞。

  時匈奴左賢王衛辰遣使降於堅,遂請田內地,堅許之。雲中護軍賈雍遣其司馬徐斌率騎襲之,因縱兵掠奪。堅怒曰:「朕方修魏絳和戎之術,不可以小利忘大信。昔荊吳之戰,事興蠶婦;澆瓜之惠,梁、宋息兵。夫怨不在大,事不在小,擾邊動眾,非國之利也。所獲資產,其悉以歸之。」免雍官,以白衣領護軍,遣使修和,示之信義。辰於是入居塞內,貢獻相尋。烏丸獨孤、鮮卑沒奕於率眾數萬又降於堅。堅初欲處之塞內,苻融以「匈奴為患,其興自古。比虜馬不敢南首者,畏威故也。今處之於內地,見其弱矣,方當窺兵郡縣,為北邊之害。不如徙之塞外,以存荒服之義。」堅從之。

  堅僣位五年,鳳皇集于東闕,大赦其境內,百僚進位一級。初,堅之將為赦也,與王猛、苻融密議於露堂,悉屏左右。堅親為赦文,猛、融供進紙墨。有一大蒼蠅入自牖間,鳴聲甚大,集於筆端,驅而複來。俄而張安街巷市里人相告曰:「官今大赦。」有司以聞。堅驚謂融、猛曰:「禁中無耳屬之理,事何從泄也?」於是敕外窮推之,鹹言有一小人衣黑衣,大呼於市曰:「官今大赦。」須臾不見。堅歎曰:「其向蒼蠅乎?聲狀非常,吾固惡之。諺曰:『欲人勿知,莫若勿為。』聲無細而弗聞,事未形而必彰者,其此之謂也。」堅廣修學官,召郡國學生通一經以上充之,公卿已下子孫並遣受業。其有學為通儒、才堪幹事、清修廉直、孝悌力田者,皆旌表之。於是人思勸勵,號稱多士,盜賊止息,請托路絕,田疇修辟,帑藏充盈,典章法物靡不悉備。堅親臨太學,考學生經義優劣,品而第之。問難五經,博士多不能對。堅謂博士王實曰:「朕一月三臨太學,黜陟幽明,躬親獎勵,罔敢倦違,庶幾周、孔微言不由朕而墜,漢之二武其可追乎!」實對曰:「自劉石擾覆華畿,二都鞠為茂草,儒生罕有或存,墳籍滅而莫紀,經淪學廢,奄若秦皇。陛下神武撥亂,道隆虞、夏,開庠序之美,弘儒教之風,化盛隆周,垂馨千祀,漢之二武焉足論哉!」堅自是每月一臨太學,諸生競勸焉。

  屠各張罔聚眾數千,自稱大單于,寇掠郡縣。堅以其尚書鄧羌為建節將軍,率眾七千討平之。

  時商人趙掇、丁妃、鄒瓫等皆家累千金,車服之盛,擬則王侯,堅之諸公競引之為國二卿。黃門侍郎程憲言於堅曰:「趙掇等皆商販醜豎,市郭小人,車馬衣服僣同王者,官齊君子,為藩國列卿,傷風敗俗,有塵聖化,宜肅明典法,使清濁顯分。」堅於是推檢引掇等為國卿者,降其爵。乃下制:「非命士已上,不得乘車馬於都城百里之內。金銀錦繡,工商、皂隸、婦女不得服之,犯者棄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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