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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季龍載記(4)


  勒及季龍並貪而無禮,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國珍奇異貨不可勝紀,而猶以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賢陵墓靡不發掘,而取其寶貨焉。邯鄲城西石子堈上有趙簡子墓,至是季龍令發之,初得炭深丈餘,次得木板厚一尺,積板厚八尺,乃及泉,其水清冷非常,作絞車以牛皮囊汲之,月余而水不盡,不可發而止。又使掘秦始皇塚,取銅柱鑄以為器。

  時沙門吳進言于季龍曰:「胡運將衰,晉當復興,宜若役晉人以厭其氣。」季龍於是使尚書張群發近郡男女十六萬,車十萬乘,運土築華林苑及長牆於鄴北,廣長數十裡。趙攬、申鐘、石璞等上疏陳天文錯亂,蒼生凋弊,及因引見,又面諫,辭旨甚切。季龍大怒曰:「牆朝戌夕沒,吾無恨矣。」乃促張群以燭夜作。起三觀、四門,三門通漳水,皆為鐵扉。暴風大雨,死者數萬人。揚州送黃鵠雛五,頸長一丈,聲聞十餘裡,泛之于玄武池。郡國前後送蒼麟十六,白鹿七,季龍命司虞張曷柱調之,以駕芝蓋,列於充庭之乘。鑿北城,引水于華林園。城崩,壓死者百余人。

  命石宣祈於山川,因而遊獵,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十有六軍,戎卒十八萬,出自金明門。季龍從其後宮升陵霄觀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當複何愁,但抱子弄孫日為樂耳!」宣既馳逐無厭,所在陳列行宮,四面各以百里為度,驅圍禽獸,皆幕集其所。文武跪立,圍守重行,烽炬星羅,光燭如晝,命勁騎百餘馳射其中。宣與嬖姬顯德美人乘輦觀之,嬉娛忘反,獸殫乃止。其有禽獸奔逸,當之者坐,有爵者奪馬步驅一日,無爵者鞭之一百。峻制嚴刑,文武戰慄,士卒饑凍而死者萬有餘人。宣弓馬衣食皆號為禦,有亂其間者,以冒禁罪罪之。所過三州十五郡,資儲靡有孑遺。季龍覆命石韜亦如之,出自並州,游于秦、晉。宣素惡韜寵,是行也,嫉之彌甚。宦者趙生得幸于宣而無寵於韜,微勸宣除之,於是相圖之計起矣。

  麻秋又襲張重華將張瑁於河、陝,敗之,斬首三千餘級。枹罕護軍李逵率眾七千降于季龍。自河已南,氐、羌皆降。

  石韜起堂于太尉府,號曰宣光殿,梁長九丈。宣視而大怒,斬匠,截梁而去。韜怒,增之十丈。宣聞之,恚甚,謂所幸楊柸、牟成曰:「韜凶豎勃逆,敢違我如是!汝能殺之者,吾入西宮,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韜既死,主上必親臨喪,因行大事,蔑不濟矣。」柸等許諾。時東南有黃黑雲,大如數畝,稍分為三,狀若匹布,東西經天,色黑而青,酉時貫日,日沒後分為七道,每相去數十丈,間有白雲如魚鱗,子時乃滅。韜素解天文,見而惡之,顧謂左右曰:「此變不小,當有刺客起于京師,不知誰定當之?」是夜,韜宴其僚屬于東明觀,樂奏,酒酣,愀然長歎曰:「人居世無常,別易會難。各付一杯,開意為吾飲,令必醉。知後會複何期而不飲乎!」因泫然流涕,左右莫不歔欷,因宿於佛精舍。宣使楊柸、牟皮、牟成、趙生等緣獼猴梯而入,殺韜,置其刀箭而去。旦,宣奏之。季龍哀驚氣絕,久之方蘇。將出臨之,其司空李農諫曰:「害秦公者恐在蕭牆之內,慮生非常,不可以出。」季龍乃止。嚴兵發哀于太武殿。宣乘素車,從千人,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看屍,大笑而去。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將委之以罪。

  季龍疑宣之害韜也,謀召之,懼其不入,乃偽言其母哀過危惙。宣不虞己之見疑也,入朝中宮,因而止之。建興人史科告稱:「韜死夜,宿東宮長上楊柸家,柸夜與五人從外來,相與語曰:『大事已定,但願大家老壽,吾等何患不富貴』。語訖便入。科寢暗中,柸不見也。科尋出逃匿。俄而柸與二人出求科不得,柸曰:『宿客聞人向語,當殺之斷口舌。今而得去,作大事矣。』科逾牆獲免。」季龍馳使收之,獲楊柸、牟皮、趙生等。柸、皮尋皆亡去,執趙生而詰之,生具首服。季龍悲怒彌甚,幽宣于席庫,以鐵環穿其頷而鎖之,作數鬥木槽,和羹飯,以豬狗法食之。取害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宮殿。積柴鄴北,樹標於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於標所,使韜所親宦者郝稚、劉霸拔其發,抽其舌,牽之登梯,上于柴積。郝稚雙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腹,如韜之傷。四面縱火,煙炎際天。季龍從昭儀已下數千登中台以觀之。火滅,取灰分置諸門交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小子年數歲,季龍甚愛之,抱之而泣。兒曰:「非兒罪。」季龍欲赦之,其大臣不聽,遂於抱中取而戮之,兒猶挽季龍衣而大叫,時人莫不為之流涕,季龍因此發病。又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解,棄之漳水。洿其東宮,養豬牛。東宮衛士十余萬人皆謫戍涼州。先是,散騎常侍趙攬言于季龍曰:「中宮將有變,宜防之。」及宣之殺韜也,季龍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廢宣母杜氏為庶人。貴嬪柳氏,尚書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寵于宣,亦殺之。季龍追其姿色,複納耆少女于華林園。

  季龍議立太子,其太尉張舉進曰:「燕公斌、彭城公遵並有武藝文德。陛下神齒已衰,四海未一,請擇二公而樹之。」初,戎昭張豺之破上邽也,獲劉曜幼女,年十二,有殊色,季龍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齊公。至是,豺以季龍年長多疾,規立世為嗣,劉當為太后,己得輔政,說季龍曰:「陛下再立儲宮,皆出自倡賤,是以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季龍曰:「卿且勿言,吾知太子處矣。」又議於東堂,季龍曰:「吾欲以純灰三斛洗吾腹,腹穢惡,故生凶子,兒年二十余便欲殺公。今世方十歲,比其二十,吾已老矣。」於是與張舉、李農定議,敕公卿上書請立世。大司農曹莫不署名,季龍使張豺問其故。莫頓首曰:「天下業重,不宜立少,是以不敢署也。」季龍曰:「莫,忠臣也,然未達朕意。張舉、李農知吾心矣,其令諭之。」遂立世為皇太子,劉氏為皇后。季龍召太常條攸、光祿勳杜嘏謂之曰:「煩卿傅太子,實希改轍,吾之相托,卿宜明之。」署攸太傅,嘏為少傅。

  季龍時疾瘳,以永和五年僣即皇帝位於南郊,大赦境內,建元曰太寧。百官增位一等,諸子進爵郡王。以尚書張良為右僕射。

  故東宮謫卒高力等萬餘人當戍涼州,行達雍城,既不在赦例,又敕雍州刺史張茂送之。茂皆奪其馬,令步推鹿車,致糧戍所。高力督定陽梁犢等害眾心之怨,謀起兵東還,陰令胡人頡獨鹿微告戍者,戍者皆踴抃大呼。梁犢乃自稱晉征東大將軍,率眾攻陷下辯,逼張茂為大都督、大司馬,載以軺車。安西劉甯自安定擊之,大敗而還。秦、雍間城戍無不摧陷,斬二千石長史,長驅而東。高力等皆多力善射,一當十餘人,雖無兵甲,所在掠百姓大斧,施一丈柯,攻戰若神,所向崩潰,戍卒皆隨之,比至長安,眾已十萬。其樂平王石苞時鎮長安,盡銳距之,一戰而敗。犢遂東出潼關,進如洛川。季龍以李農為大都督,行大將軍事,統衛軍張賀度、征西張良、征虜石閔等,率步騎十萬討之。戰于新安,農師不利。又戰于洛陽,農師又敗,乃退壁成皋。犢東掠滎陽、陳留諸郡,季龍大懼,以燕王石斌為大都督中外諸軍事,率精騎一萬,統姚弋仲、苻洪等擊犢于滎陽東,大敗之,斬犢首而還,討其餘黨,盡滅之。

  俄而晉將軍王龕拔其沛郡。始平人馬勖起兵于洛氏葛谷,自稱將軍。石苞攻滅之,誅三千餘家。

  時熒惑犯積屍,又犯昴、月,及熒惑北犯河鼓。未幾,季龍疾甚,以石遵為大將軍,鎮關右,石斌為丞相、錄尚書事,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並受遺輔政。劉氏懼斌之輔政也害世,與張豺謀誅之。斌時在襄國,乃遣使詐斌曰:「主上患已漸損,王須獵者,可小停也。」斌性好酒耽獵,遂遊畋縱飲。劉氏矯命稱斌無忠孝之心,免斌官,以王歸第,使張豺弟雄率龍騰五百人守之。石遵自幽州至鄴,敕朝堂受拜,配禁兵三萬遣之,遵慟泣而去。是日季龍疾小瘳,問曰:「遵至未?」左右答言久已去矣。季龍曰:「恨不見之。」季龍臨於西閣,龍騰將軍、中郎二百餘人列拜於前。季龍曰:「何所求也?」皆言聖躬不和,宜令燕王入宿衛,典兵馬,或言乞為皇太子。季龍不知斌之廢也,責曰:「燕王不在內邪?呼來!」左右言王酒病,不能入。季龍曰:「促持輦迎之,當付其璽綬。」亦竟無行者。尋昏眩而入。張豺使弟雄等矯季龍命殺斌,劉氏又矯命以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千兵百騎,一依霍光輔漢故事。侍中徐統歎曰:「禍將作矣,吾無為豫之。」乃仰藥而死。俄而季龍亦死。季龍始以咸康元年僣立,至此太和六年,凡在位十五歲。

  於是世即偽位,尊劉氏為皇太后,臨朝,進張豺為丞相。豺請石遵、石鑒為左右丞相,以尉其心,劉氏從之。豺與張舉謀誅李農,而舉與農素善,以豺謀告之。農懼,率騎百余奔廣宗,率乞活數萬家保于上白。劉氏使張舉等統宿衛精卒圍之。豺以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司隸校尉,為己之副。鄴中群盜大起,迭相劫掠。

  石遵聞季龍之死,屯於河內。姚弋仲、苻洪、石閔、劉甯及武衛王鸞、甯西王午、石榮、王鐵、立義將軍段勤等既平秦、洛,班師而歸,遇遵于李城,說遵曰:「殿下長而且賢,先帝亦有意于殿下矣。但以末年惛惑,為張豺所誤。今上白相持未下,京師宿衛空虛,若聲張豺之罪,鼓行而討之,孰不倒戈開門而迎殿下者邪!」遵從之。洛州刺史劉國等亦率洛陽之眾至於李城。遵檄至鄴,張豺大懼,馳召上白之軍。遵次於蕩陰,戎卒九萬,石閔為前鋒。豺將出距之,耆舊羯士皆曰:「天子兒來奔喪,吾當出迎之,不能為張豺城戍也。」逾城而出,豺斬之不能止。張離率龍騰二千斬關迎遵。劉氏懼,引張豺入,對之悲哭曰:「先帝梓宮未殯,而禍難繁興。今皇嗣沖幼,托之于將軍,將軍何以匡濟邪?加遵重官,可以弭不?」豺惶怖失守,無複籌計,但言唯唯。劉氏令以遵為丞相、領大司馬、大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加黃鉞、九錫,增封十郡,委以阿衡之任。遵至安陽亭,張豺懼而出迎,遵命執之。於是貫甲曜兵,入自鳳陽門,升于太武前殿,擗踴盡哀,退如東閣。斬張豺于平樂市,夷其三族。假劉氏令曰:「嗣子幼沖,先帝私恩所授,皇業至重,非所克堪。其以遵嗣位。」遵偽讓至於再三,群臣敦勸,乃受之,僣即尊位於太武前殿,大赦殊死已下,罷上白圍。封世為譙王,邑萬戶待以不臣之禮,廢劉氏為太妃,尋皆殺之。世凡立三十三日。

  於是李農歸請罪,遵複其位,待之如初。尊其母鄭氏為皇太后,其妻張氏為皇后,以石斌子衍為皇太子,石鑒為侍中,石沖為太保,石苞為大司馬,石琨為大將軍,石閔為中外諸軍事、輔國大將軍、錄尚書事,輔政。暴風拔樹,震雷,雨雹大如盂升。太武、暉華殿災,諸門觀閣蕩然,其乘輿服禦燒者太半,光焰照天,金石皆盡,火月餘乃滅。雨血周遍鄴城。

  石沖時鎮于薊,聞遵殺世而自立,乃謂其僚佐曰:「世受先帝之命,遵輒廢殺,罪逆莫大,其敕內外戎嚴,孤將親討之。」於是留寧北沭堅戍幽州,帥眾五萬,自薊討遵,傳檄燕、趙,所在雲集,比及常山,眾十余萬。次於苑鄉,遇遵赦書,謂左右曰:「吾弟一也,死者不可複追,何為複相殘乎!吾將歸矣。」其將陳暹進曰:「彭城篡弑自尊,為罪大矣。王雖北旆,臣將南轅,平京師,擒彭城,然後奉迎大駕。」沖從之。遵馳遣王擢以書喻沖,沖弗聽。遵假石閔黃鉞、金鉦,與李農等率精卒十萬討之。戰于平棘,沖師大敗,獲沖於元氏,賜死,坑其士卒三萬餘人。

  始葬季龍,號其墓為顯原陵,偽諡武皇帝,廟號太祖。

  遵揚州刺史王浹以淮南歸順。晉西中郎將陳逵進據壽春。征北將軍褚裒率師伐遵,次於下邳,遵以李農為南討大都督,率騎二萬來距。裒不能進,退屯廣陵。陳逵聞之,懼,遂焚壽春積聚,毀城而還。

  石苞時鎮長安,謀帥關中之眾攻鄴,左長史石光、司馬曹曜等固諫。苞怒,誅光等百餘人。苞性貪而無謀,雍州豪石知其無成,並遣使告晉梁州刺史司馬勳。勳於是率眾赴之,壁於懸鉤,去長安二百餘裡,使治中劉煥攻京兆太守劉秀離,斬之。三輔豪右多殺其令長,擁三十餘壁,有眾五萬以應勳。苞輟攻鄴之謀,使麻秋、姚國等率騎距勳。遵遣車騎王朗率精騎二萬,以外討勳為名,因劫苞,送之於鄴。勳又為朗所距,釋懸鉤,拔宛城,殺遵南陽太守袁景而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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