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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勒載記(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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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東海王越率洛陽之眾二十余萬討勒,越薨於軍,眾推太尉王衍為主,率眾東下,勒輕騎追及之。衍遣將軍錢端與勒戰,為勒所敗,端死之,衍軍大潰,勒分騎圍而射之,相登如山,無一免者。於是執衍及襄陽王范、任城王濟、西河王喜、梁王禧、齊王超、吏部尚書劉望、豫州刺名劉喬、太傅長史庾顗等,坐之於幕下,問以晉故。衍、濟等懼死,多自陳說,惟範神色儼然,意氣自若,顧呵之曰:「今日之事,何複紛紜!」勒甚奇之。勒於是引諸王公卿士于外害之,死者甚眾。勒重衍清辨,奇範神氣,不能加之兵刃,夜使人排牆填殺之。左衛何倫、右衛李惲聞越薨,奉越妃裴氏及越世子毗出自洛陽。勒逆毗於洧倉,軍複大潰,執毗及諸王公卿士,皆害之,死者甚眾。因率精騎三萬,入自成皋關。會劉曜、王彌寇洛陽,洛陽既陷,勒歸功彌、曜,遂出轘轅,屯於許昌。劉聰署勒征東大將軍,勒固辭不受。 先是,平陽人李洪有眾數千,壘于舞陽,苟晞假洪雍州刺史。勒進寇谷陽,害冠軍將軍王茲。破王贊于陽夏,獲贊,以為從事中郎。襲破大將軍苟晞于蒙城,執晞,署為左司馬。劉聰授勒征東大將軍、幽州牧,固辭將軍不受。 先是,王彌納劉暾之說,將先誅勒,東王青州,使暾征其將曹嶷于齊。勒遊騎獲暾,得彌所與嶷書,勒殺之,密有圖彌之計矣。會彌將徐邈輒引部兵去彌,彌漸削弱。及勒之獲苟晞也,彌惡之,偽卑辭使謂勒曰:「公獲苟晞而赦之,何其神也!使晞為公左,彌為公右,天下不足定。」勒謂張賓曰:「王彌位重言卑,恐其遂成前狗意也。」賓曰:「觀王公有青州之心,桑梓本邦,固人情之所樂,明公獨無並州之思乎?王公遲回未發者,懼明公踵其後,已有規明公之志,但未獲便爾。今不圖之,恐曹嶷複至,共為羽翼,後雖欲悔,何所及邪!徐邈既去,軍勢稍弱,觀其控禦之懷猶盛,可誘而滅之。」勒以為然。勒時與陳午相攻于蓬關,王彌亦與劉瑞相持甚急。彌請救於勒,勒未之許。張賓進曰:「明公常恐不得王公之便,今天以其便授我矣。陳午小豎,何能為寇?王彌人傑,將為我害。」勒因回軍擊瑞,斬之。彌大悅,謂勒深心推奉,無複疑也。勒引師攻陳午於肥澤,午司馬上党李頭說勒曰:「公天生神武,當平定四海,四海士庶皆仰屬明公,望濟於塗炭。有與公爭天下者,公不早圖之,而返攻我曹流人。我曹鄉黨,終當奉戴,何遽見逼乎!」勒心然之,詰朝引退。詭請王彌宴於已吾,彌長史張嵩諫彌勿就,恐有專諸、孫峻之禍,彌不從。既入,酒酣,勒手斬彌而並其眾,啟聰稱彌叛逆之狀。聰署勒鎮東大將軍、督並幽二州軍事、領並州刺史,持節、征討都督、校尉、開府、幽州牧、公如故。 苟晞、王贊謀叛勒,勒害之。以將軍左伏肅為前鋒都尉,攻掠豫州諸郡,臨江而還,屯于葛陂,降諸夷楚,署將軍二千石以下,稅其義穀,以供軍士。 初,勒被鬻平原,與母王相失。至是,劉琨遣張儒送王於勒,遺勒書曰:「將軍發跡河朔,席捲兗豫,飲馬江淮,折衝漢沔,雖自古名將,未足為諭。所以攻城而不有其人,略地而不有其土,翕爾雲合,忽複星散,將軍豈知其然哉?存亡決在得主,成敗要在所附;得主則為義兵,附逆則為賊眾。義兵雖敗,而功業必成;賊眾雖克,而終歸殄滅。昔赤眉、黃巾橫逆宇宙,所以一旦敗亡者,正以兵出無名,聚而為亂。將軍以天挺之質,威振宇內,擇有德而推崇,隨時望而歸之,勳義堂堂,長享遐貴。背聰則禍除,向主則福至。採納往誨,翻然改圖,天下不足定,蟻寇不足掃。今相授侍中、持節、車騎大將軍、領護匈奴中郎將、襄城郡公,總內外之任,兼華戎之號,顯封大郡,以表殊能,將軍其受之,副遠近之望也。自古以來誠無戎人而為帝王者,至於名臣建功業者,則有之矣。今之遲想,蓋以天下大亂,當須雄才。遙聞將軍攻城野戰,合於機神,雖不視兵書,暗與孫吳同契,所謂生而知之者上,學而知之者次。但得精騎五千,以將軍之才,何向不摧!至心實事,皆張儒所具。」勒報琨曰:「事功殊途,非腐儒所聞。君當逞節本朝,吾自夷,難為效。」遺琨名馬珍寶,厚賓其使,謝歸以絕之。 勒于葛陂繕室宇,課農造舟,將寇建鄴。會霖雨曆三月不止,元帝使諸將率江南之眾大集壽春,勒軍中饑疫死者太半。檄書朝夕繼至,勒會諸將計之。右長史刁膺諫勒先送款於帝,求掃平河朔,待軍退之後徐更計之。勒愀然長嘯。中堅夔安勸勒就高避水,勒曰:「將軍何其怯乎!」孔萇、支雄等三十餘將進曰:「及吳軍未集,萇等請各將三百步卒,乘船三十餘道,夜登其城,斬吳將頭,得其城,食其倉米。今年要當破丹陽,定江南,盡生縛取司馬家兒輩。」勒笑曰:「是勇將之計也。」各賜鎧馬一匹。顧問張賓曰:「于君計何如?」賓曰:「將軍攻陷帝都,囚執天子,殺害王侯,妻略妃主,擢將軍之發不足以數將軍之罪,奈何複還相臣奉乎!去年誅王彌之後,不宜於此營建。天降霖雨方數百里中,示將軍不應留也。鄴有三台之固,西接平陽,四塞山河,有喉衿之勢,宜北徙據之。伐叛懷服,河朔既定,莫有處將軍之右者。晉之保壽春,懼將軍之往擊爾,今卒聞回軍,必欣於敵去,未遑奇兵掎擊也。輜重逕從北道,大軍向壽春,輜重既過,大軍徐回,何懼進退無地乎!」勒攘袂鼓髯曰:「賓之計是也。」責刁膺曰:「君共相輔佐,當規成功業,如何便相勸降!此計應斬。然相明性怯,所以宥君。」於是退膺為將軍,擢賓為右長史,加中壘將軍,號曰「右侯」。 發自葛陂,遣石季龍率騎二千距壽春。會江南運船至,獲米布數十艘,將士爭之,不設備。晉伏兵大發,敗季龍於巨靈口,赴水死者五百余人,奔退百里,及於勒軍。軍中震擾,謂王師大至,勒陣以待之。晉懼有伏兵,退還壽春。勒所過路次,皆堅壁清野,采掠無所獲,軍中大饑,士眾相食。行達東燕,聞汲郡向冰有眾數千,壁於枋頭,勒將於棘津北渡,懼冰邀之,會諸將問計。張賓進曰:「如聞冰船盡在瀆中,未上枋內,可簡壯勇者千人,詭道潛渡,襲取其船,以濟大軍。大軍既濟,冰必可擒也。」勒從之,使支雄、孔萇等從文石津縛筏潛渡,勒引其眾自酸棗向棘津。冰聞勒軍至,始欲內其船。會雄等已渡,屯其壘門,下船三十餘艘以濟其軍,令主簿鮮于豐挑戰,設三伏以待之。冰怒,乃出軍,將戰,而三伏齊發,夾擊攻之,又因其資,軍遂豐振。長驅寇鄴,攻北中郎將劉演於三台。演部將臨深、牟穆等率眾數萬降於勒。 時諸將佐議欲攻取三台以據之,張賓進曰:「劉演眾猶數千,三台險固,攻守未可卒下,舍之則能自潰。王彭祖、劉越石大敵也,宜及其未有備,密規進據罕城,廣運糧儲,西稟平陽,掃定並薊,桓文之業可以濟也。且今天下鼎沸,戰爭方始,遊行羈旅,人無定志,難以保萬全、制天下也。夫得地者昌,失地者亡。邯鄲、襄國,趙之舊都,依山憑險,形勝之國,可擇此二邑而都之,然後命將四出,授以奇略,推亡固存,兼弱攻昧,則群凶可除,王業可圖矣。」勒曰:「右侯之計是也。」於是進據襄國。賓又言於勒曰:「今我都此,越石、彭祖深所忌也,恐及吾城池未固,資儲未廣,送死於我。聞廣平諸縣秋稼大成,可分遣諸將收掠野穀。遣使平陽,陳宜鎮此之意。」勒又然之。於是上表于劉聰,分命諸將攻冀州郡縣壘壁,率多降附,運糧以輸勒。劉聰署勒使持節、散騎常侍、都督冀幽並營四州雜夷、征討諸軍事、冀州牧,進封本國上黨郡公,邑五萬戶,開府、幽州牧、東夷校尉如故。 廣平游綸、張豺擁眾數萬,受王浚假署,保據苑鄉。勒使夔安、支雄等七將攻之,破其外壘。浚遣督護王昌及鮮卑段就六眷、末柸、匹磾等部眾五萬餘以討勒。時城隍未修,乃于襄國築隔城重柵,設鄣以待之。就六眷屯于渚陽,勒分遣諸將連出挑戰,頻為就六眷所敗,又聞其大造攻具,勒顧謂其將佐曰:「今寇來轉逼,彼眾我寡,恐攻圍不解,外救不至,內糧罄絕,縱孫吳重生,亦不能固也。吾將簡練將士,大陣於野以決之,何如?」諸將皆曰:「宜固守以疲寇,彼師老自退,追而擊之,蔑不克矣。」勒顧謂張賓、孔萇曰:「君以為何如」賓、萇俱曰:「聞就六眷克來月上旬送死北城,其大眾遠來,戰守連日,以我軍勢寡弱,謂不敢出戰,意必懈怠。今段氏種眾之悍,末柸尤最,其卒之精勇,悉在末柸所,可勿複出戰,示之以弱。速鑿北壘為突門二十餘道,候賊列守未定,出其不意,直沖末柸帳,敵必震惶,計不及設,所謂迅雷不及掩耳。末柸之眾既奔,餘自摧散。擒末柸之後,彭祖可指辰而定。」勒笑而納之,即以萇為攻戰都督,造突門於北城。鮮卑入屯北壘,勒候其陣未定,躬率將士鼓噪於城上。會孔萇督諸突門伏兵俱出擊之,生擒末柸,就六眷等眾遂奔散。萇乘勝追擊,枕屍三十餘裡,獲鎧馬五千匹。就六眷收其遺眾,屯于渚陽,遣使求和,送鎧馬金銀,並以末柸三弟為質而請末柸。諸將並勸勒殺末柸以挫之,勒曰:「遼西鮮卑,健國也,與我素無怨讎,為王浚所使耳。今殺一人,結怨一國,非計也。放之必悅,不復為王浚用矣。」於是納其質,遣石季龍盟就六眷于渚陽,結為兄弟,就六眷等引還。使參軍閻綜獻捷于劉聰。於是游綸、張豺請降稱藩,勒將襲幽州,務養將士,權宜許之,皆就署將軍。於是遣眾寇信都,害冀州刺史王象。王浚複以邵舉行冀州刺史,保于信都。 建興元年,石季龍攻鄴三台,鄴潰,劉演奔於稟丘,將軍謝胥、田青、郎牧等率三台流人降於勒,勒以桃豹為魏郡太守以撫之。命段末柸為子,署為使持節、安北將軍、北平公,遣還遼西。末柸感勒厚恩,在途日南面而拜者三,段氏遂專心歸附,自是王浚威勢漸衰。 勒襲苑鄉,執遊綸以為主簿。攻乞活李惲于上白,斬之,將坑其降卒,見郭敬而識之,曰:「汝郭季子乎?」敬叩頭曰:「是也。」勒下馬執其手,泣曰:「今日相遇,豈非天邪!」賜衣服車馬,署敬上將軍,悉免降者以配之。其將孔萇寇定陵,害兗州刺史田征。烏丸薄盛執渤海太守劉既,率戶五千降於勒。劉聰授勒侍中、征東大將軍,余如故,拜其母王氏為上党國太夫人,妻劉氏上党國夫人,章綬首飾一同王妃。 段末柸任弟亡歸遼西,勒大怒,所經令尉皆殺之。 烏丸審廣、漸裳、郝襲背王浚,密遣使降於勒,勒厚加撫納。司冀漸寧,人始租賦。立太學,簡明經善書吏署為文學掾,選將佐子弟三百人教之。勒母王氏死,潛窆山谷,莫詳其所。既而備九命之禮,虛葬于襄國城南。 勒謂張賓曰:「鄴,魏之舊都,吾將營建。既風俗殷雜,須賢望以綏之,誰可任也?」賓曰:「晉故東萊太守南陽趙彭忠亮篤敏,有佐時良幹,將軍若任之,必能允副神規。」勒於是征彭,署為魏郡太守。彭至,入泣而辭曰:「臣往策名晉室,食其祿矣。犬馬戀主,切不敢忘。誠知晉之宗廟鞠為茂草,亦猶洪川東逝,往而不還。明公應符受命,可謂攀龍之會。但受人之榮,複事二姓,臣志所不為,恐亦明公之所不許。若賜臣餘年、全臣一介之願者,明公大造之惠也。」勒默然。張賓進曰:「自將軍神旗所經,衣冠之士靡不變節,未有能以大義進退者。至如此賢,以將軍為高祖,自擬為四公,所謂君臣相知,此亦足成將軍不世之高,何必吏之。」勒大悅,曰:「右侯之言得孤心矣。」於是賜安車駟馬,養以卿祿,辟其子明為參軍。勒以石季龍為魏郡太守,鎮鄴三台,季龍篡奪之萌兆於此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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