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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重華傳


  重華字泰臨,駿之第二子也。寬和懿重,沈毅少言。父卒,時年十六。以永和二年自稱持節、大都督、太尉、護羌校尉、涼州牧、西平公、假涼王,赦其境內。尊其母嚴氏為太王太后,居永訓宮;所生母馬氏為王太后,居永壽宮。輕賦斂,除關稅,省園囿,以恤貧窮。

  遣使奉章于石季龍。季龍使王擢、麻秋、孫伏都等侵寇不輟。金城太守張沖降於秋。於是涼州振動。重華掃境內,使其征南將軍裴恒禦之。恒壁于廣武,欲以持久弊之。牧府相司馬張耽言于重華曰:「臣聞國以兵為強,以將為主。主將者,存亡之機,吉凶所系。故燕任樂毅,克平全齊,及任騎劫,喪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於將相也。今之所要,在於軍師。然議者舉將多推宿舊,未必妙盡精才也。且韓信之舉,非舊名也;穰宜之信,非舊將也;呂蒙之進,非舊勳也;魏延之用,非舊德也。蓋明王之舉,舉無常人,才之所能,則授以大事。今強寇在郊,諸將不進,人情騷動,危機稍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明識兵略,若授以斧鉞,委以專征,必能折衝禦侮,殲殄凶類。」重華召艾,問以討寇方略。艾曰:「昔耿弇不欲以賊遺君父,黃權願以萬人當寇。乞假臣兵七千,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重華大悅,以艾為中堅將軍,配步騎五千擊秋。引師出振武,夜有二梟鳴於牙中,艾曰:「梟,邀也,六博得梟者勝。今梟鳴牙中,克敵之兆。」於是進戰,大破之,斬首五千級。重華封艾為福祿伯,善待之。諸寵貴惡其賢,共毀譖之,乃出為酒泉太守。

  季龍又令麻秋進陷大夏,大夏護軍梁式執太守宋晏,以城應秋。秋遣晏以書誘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義;功義不立,當守名節。矩終不肯主偷生於世。」於是先殺妻子,自刎而死。

  是月,有司議遣司兵趙長迎秋西郊。謝艾以《春秋》之義,國有大喪,省蒐狩之禮,宜待逾年。別駕從事索遐議曰:「禮,天子崩,諸侯薨,末殯,五祀不行,既殯而行之。魯宣三年,天王崩,不廢郊祀。今聖上統承大位,百揆惟新,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立秋,萬物將成,殺氣之始,其于王事,杖麾誓眾,釁鼓禮神,所以討逆除暴,成功濟務,寧宗廟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廢也。」重華從之。

  俄而麻秋進攻枹罕,時晉陽太守郎坦以城大難守,宜棄外城。武城太守張悛曰:「棄外城則大事去矣,不可以動眾心。」甯戎校尉張璩從之,固守大城。秋率眾八萬,圍塹數重,雲梯雹車,地突百道,皆通於內。城中亦應之,殺傷秋眾已數萬。季龍複遣其將劉渾等率步騎二萬會之。郎坦恨言之不從,教軍士李嘉潛與秋通,引賊千餘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張弘、辛挹、郭普距之,短兵接戰,斬二百餘人,賊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燒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謂諸將曰:「我用兵於五都之間,攻城略地,往無不捷。及登秦隴,謂有征無戰。豈悟南襲仇池,破軍殺將;築城長最,匹馬不歸;及攻此城,傷兵挫銳。殆天所贊,非人力也。」季龍聞而歎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於枹罕,真所謂彼有人焉,未可圖也。」

  重華以謝艾為使持節、軍師將軍,率步騎三萬,進軍臨河。秋以三萬眾距之。艾乘軺車,冠白帢,鳴鼓而行。秋望而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槊龍驤三千人馳擊之。艾左右大擾。左戰帥李偉勸艾乘馬,艾不從,乃下車踞胡床,指麾處分。賊以為伏兵發也,懼不敢進。張瑁從左南緣河而截其後,秋軍乃退。艾乘勝奔擊,遂大敗之,斬秋將杜勳、汲魚,俘斬一萬三級,秋匹馬奔大夏。重華論功,以謝艾為太府左長史,進封福祿縣伯,邑五千戶,帛八千匹。

  麻秋又據枹罕,有眾十二萬,進屯河內,遣王擢略地晉興、廣武,越洪池嶺,至於曲柳,姑臧大震。重華議欲親出距之,謝艾固諫以為不可。別駕從事索遐進曰:「賊眾甚盛,漸逼京畿。君者,國之鎮也,不可以親動。左長史謝艾,文武兼資,國之方邵,宜委以推轂之任。殿下居中作鎮,授以算略,小賊不足平也。」重華納之,於是以艾為使持節、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將軍,遐為軍正將軍,率步騎二萬距之。艾建牙旗,盟將士,有西北風吹旌旗東南指。遐曰:「風為號令,今能令旗指之,天所贊也,破之必矣。」軍次神鳥,王擢與前鋒戰,敗,遁還河南。還討叛虜斯骨真萬餘落,破之,斬首千餘級,俘擒二千八百,獲牛羊十余萬頭。

  重華自以連破勍敵,頗怠政事,希接賓客。司直索遐諫曰:「殿下承四聖之基,當升平之會,荷當今之任,憂率土之塗炭。宜躬親萬機,開延英乂,夙夜乾乾,勉於庶政。自頃內外囂然,皆雲去賊投誠者應即撫慰,而彌日不接。國老朝賢,當虛己引納,詢訪政事,比多經旬積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內,曆月不省,廢替見務,注情於棋弈之間,繾綣左右小臣之娛,不存將相遠大之謀。至使親臣不言,朝吏杜口,愚臣所以回惶忘寢與食也。今王室如毀,百姓倒懸,正是殿下銜膽茹辛厲心之日。深願垂心朝政,延納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習,弭塞外聲,修政聽朝,使下觀而化。」重華覽之大悅,優文答謝,然不之改也。

  詔遣侍御史俞歸拜重華護羌校尉、涼州刺史、假節。是時石季龍西中郎將王擢屯結隴上,為苻雄所破,奔重華。重華厚寵之,以為征虜將軍、秦州刺史、假節,使張弘、宗悠率步騎萬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碩禦之,戰于龍黎。擢等大敗,單騎而還,弘、悠皆沒。重華痛之,素服為戰亡吏士舉哀號慟,各遣吊問其家。複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遣使上疏曰:「季龍自斃,遺燼遊魂,取亂侮亡,睹機則發。臣今遣前都鋒督裴恒步騎七萬,遙出隴上,以俟聖朝赫然之威。山東騷擾不足厝懷,長安膏腴,宜速平蕩。臣守任西荒,山川悠遠,大誓六軍,不及聽受之末;猛將鷹揚,不豫告成之次,瞻雲望日,孤憤義傷,彈劍慷慨,中情蘊結。」於是康獻皇后詔報,遣使進重華為涼州牧。

  是時禦史俞歸至涼州,重華方謀為涼王,不肯受詔,使親信人沈猛謂歸曰:「我家主公奕世忠於晉室,而不如鮮卑矣。台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將軍,何以加勸有功忠義之臣乎!明台今宜移河右,共勸州主為涼王。大夫出使,苟利社稷,專之可也。」歸對曰:「王者之制,異姓不得稱王;九州之內,重爵不得過公。漢高一時王異姓,尋皆誅滅,蓋權時之宜,非舊體也。故王陵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伐之。』至於戎狄,不從此例。春秋時吳楚稱王,而諸侯不以為非者,蓋蠻夷畜之也。假令齊魯稱王,諸侯豈不伐之!故聖上以貴公忠賢,是以爵以上公,位以方伯,鮮卑北狄,豈足為比哉!子失問也。且吾又聞之,有殊勳絕世者亦有不世之賞,若今便以貴公為王者,設貴公以河右之眾南平巴蜀,東掃趙魏,修復舊都,以迎天子,天子複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賞?幸三思之。」猛具宣歸言,重華遂止。

  重華好與群小遊戲,屢出錢帛以賜左右。征事索振諫曰:「先王寢不安席,志平天下,故繕甲兵,積資實。大業未就,懷恨九泉。殿下遭巨寇於諒闇之中,賴重餌以挫勍敵。今遺燼尚廣,倉帑虛竭,金帛之費,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躬親萬機,章奉詣闕,報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定萬世之功。今章奉停滯,動經時月,下情不得上達,哀窮困于囹圄,蓋非明主之事,臣竊未安。」重華善之。

  將受詔,未及而卒,時年二十七。在位十一年。私諡曰昭公,後改曰桓公,穆帝賜諡曰敬烈。子耀靈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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