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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傳(2)


  璞既好蔔筮,縉紳多笑之。又自以才高位卑,乃著《客傲》,其辭曰:

  客傲郭生曰:「玉以兼城為寶,士以知名為賢。明月不妄映,蘭葩豈虛鮮。今足下既以拔文秀于叢薈,蔭弱根于慶雲,陵扶搖而竦翮,揮清瀾以濯鱗,而響不徹於一皋,價不登乎千金。傲岸榮悴之際,頡頏龍魚之間,進不為諧隱,退不為放言,無沈冥之韻,而希風乎嚴先,徒費思於贊味,摹《洞林》乎《連山》,尚何名乎!夫攀驪龍之髯,撫翠禽之毛,而不得絕霞肆、跨天津者,未之前聞也。」

  郭生粲然而笑曰:「鷦鷯不可與論雲翼,井蛙難與量海鼇。雖然,將祛子之惑,訊以未悟,其可乎?

  乃者地維中絕,乾光墜采,皇運暫回,廓祚淮海。龍德時乘,群才雲駭,藹若鄧林之會逸翰,爛若溟海之納奔濤,不煩諮嗟之訪,不假蒲帛之招,羈九有之奇駿,咸總之於一朝,豈惟豐沛之英,南陽之豪!昆吾挺鋒,驌驦軒髦,杞梓競敷,蘭荑爭翹,嚶聲冠於伐木,援類繁乎拔茅。是以水無浪士,岩無幽人,刈蘭不暇,爨桂不給,安事錯薪乎!

  且夫窟泉之潛不思雲翬,熙冰之采不羨旭晞,混光耀於埃藹者,亦曷願滄浪之深,秋陽之映乎!登降紛於九五,淪湧懸乎龍津。蚓蛾以不才陸槁,蟒蛇以騰騖暴鱗。連城之寶,藏於褐裡,三秀雖豔,糜於麗采。香惡乎芬?賈惡乎在?是以不塵不冥,不驪不騂,支離其神,蕭悴其形。形廢則神王,跡粗而名生。體全者為犧,至獨者不孤,傲俗者不得以自得,默覺者不足以涉無。故不恢心而形遺,不外累而智喪,無岩穴而冥寂,無江湖而放浪。玄悟不以應機,洞鑒不以昭曠。不物物我我,不是是非非。忘意非我意,意得非我懷。寄群籟乎無象,域萬殊於一歸。不壽殤子,不夭彭涓,不壯秋豪,不小太山。蚊淚與天地齊流,蜉蝣與大椿齒年。然一闔一開,兩儀之跡,一沖一溢,懸象之節,渙互期於寒暑,凋蔚要乎春秋。青陽之翠秀,龍豹之委穎,駿狼之長暉,玄陸之短景。故皋壤為悲欣之府,胡蝶為物化之器矣。

  夫欣黎黃之音者,不顰蟪蛄之吟;豁雲台之觀者,必閟帶索之歡。縱蹈而詠采薺,擁璧而歎抱關。戰機心以外物,不能得意於一弦。悟往復于嗟歎,安可與言樂天者乎!若乃莊周偃蹇於漆園,老萊婆娑于林窟,嚴平澄漠於塵肆,梅真隱淪乎市卒,梁生吟嘯而矯跡,焦先混沌而槁杌,阮公昏酣而賣傲,翟叟遁形以倏忽。吾不能歲韻於數賢,故寂然玩此員策與智骨。」

  永昌元年,皇孫生,璞上疏曰:

  有道之君未嘗不以危自持,亂世之主未嘗不以安自居。故存而不忘亡者,三代之所以興也;亡而自以為存者,三季之所以廢也。是以古之令主開納忠讜,以弼其違;標顯切直,用攻其失。至乃聞一善則拜,見規誡則懼。何者?蓋不私其身,處天下以至公也。臣竊惟陛下符運至著,勳業至大,而中興之祚不隆、聖敬之風未躋者,殆由法令太明,刑教太峻。故水至清則無魚,政至察則眾乖,此自然之勢也。

  臣去春啟事,以囹圄充斥,陰陽不和,推之卦理,宜因郊祀作赦,以蕩滌瑕穢。不然,將來必有愆陽苦雨之災,崩震薄蝕之變,狂狡蠢戾之妖。其後月余,日果薄鬥。去秋以來,諸郡並有暴雨,水皆洪潦,歲用無年。適聞吳興複欲有構妄者,咎征漸成,臣甚惡之。頃者以來,役賦轉重,獄犴日結,百姓困擾,甘亂者多,小人愚險,共相扇惑。雖勢無所至,然不可不虞。案《洪範傳》,君道虧則日蝕,人憤怨則水湧益,陰氣積則下代上。此微理潛應已著實於事者也。假令臣遂不幸謬中,必貽陛下側席之憂。

  今皇孫載育,天固靈基,黔首顒顒,實望惠潤。又歲涉午位,金家所忌。宜於此時崇恩布澤,則火氣潛消,災譴不生矣。陛下上承天意,下順物情,可因皇孫之慶大赦天下。然後明罰敕法,以肅理官,克厭天心,慰塞人事,兆庶幸甚,禎祥必臻矣。

  臣今所陳,暫而省之,或未允聖旨,久而尋之,終亮臣誠。若所啟上合,願陛下勿以臣身廢臣之言。臣言無隱,而陛下納之,適所以顯君明臣直之義耳。

  疏奏,納焉,即大赦改年。

  時暨陽人任穀因耕息於樹下,忽有一人著羽衣就淫之,既而不知所在,穀遂有娠。積月將產,羽衣人複來,以刀穿其陰下,出一蛇子便去。谷遂成宦者。後詣闕上書,自雲有道術。帝留谷于宮中。璞複上疏曰:「任穀所為妖異,無有因由。陛下玄鑒廣覽,欲知其情狀,引之禁內,供給安處。臣聞為國以禮正,不聞以奇邪。所聽惟人,故神降之吉。陛下簡默居正,動遵典刑。案《周禮》,奇服怪人不入宮,況穀妖詭怪人之甚者,而登講肆之堂,密邇殿省之側,塵點日月,穢亂天聽,臣之私情竊所以不取也。陛下若以谷信為神靈所憑者,則應敬而遠之。夫神,聰明正直,接以人事。若以穀為妖蠱詐妄者,則當投畀裔土,不宜令褻近紫闈。若以穀或是神祇告譴、為國作眚者,則當克己修禮以弭其妖,不宜令谷安然自容,肆其邪變也。臣愚以為陰陽陶烝,變化萬端,亦是狐狸魍魎憑假作慝。願陛下采臣愚懷,特遣穀出。臣以人乏,忝荷史任,敢忘直筆,惟義是規。」其後元帝崩,穀因亡走。

  璞以母憂去職,卜葬地于暨陽,去水百步許。人以近水為言,璞曰:「當即為陸矣。」其後沙漲,去墓數十裡皆為桑田。未期,王敦起璞為記室參軍。是時潁川陳述為大將軍掾,有美名,為敦所重,未幾而沒。璞哭之哀甚,呼曰:「嗣祖,嗣祖,焉知非福!」夫幾而敦作難。時明帝即位逾年,未改號,而熒惑守房。璞時休歸,帝乃遣使齎手詔問璞。會暨陽縣複上言曰赤烏見。璞乃上疏請改年肆赦,文多不載。璞嘗為人葬,帝微服往觀之,因問主人何以葬龍角,此法當滅族。主人曰:「郭璞雲此葬龍耳,不出三年當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邪?」答曰:「能致天子問耳。」帝甚異之。璞素與桓彝友善,彝每造之,或值璞在婦間,便入。璞曰:「卿來,他處自可徑前,但不可廁上相尋耳。必客主有殃。」彝後因醉詣璞,正逢在廁,掩而觀之,見璞裸身被發,銜刀設醊。璞見彝,撫心大驚曰:「吾每屬卿勿來,反更如是!非但禍吾,卿亦不免矣。天實為之,將以誰咎!」璞終嬰王敦之禍,彝亦死蘇峻之難。

  王敦之謀逆也,溫嶠、庾亮使璞筮之,璞對不決。嶠、亮複令占己之吉凶,璞曰:「大吉。」嶠等退,相謂曰:「璞對不了,是不敢有言,或天奪敦魄。今吾等與國家共舉大事,而璞雲大吉,是為舉事必有成也。」於是勸帝討敦。初,璞每言「殺我者山宗」,至是果有姓崇者構璞於敦。敦將舉兵,又使璞筮。璞曰:「無成。」敦固疑璞之勸嶠、亮,又聞卦凶,乃問璞曰;「卿更筮吾壽幾何?」答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禍不久。若住武昌,壽不可測。」敦大怒曰:「卿壽幾何?」曰:「命盡今日日中。」敦怒,收璞,詣南岡斬之。璞臨出,謂行刑者欲何之。曰:「南岡頭。」璞曰:「必在雙柏樹下。」既至,果然。複雲:「此樹應有大鵲巢。」眾索之不得。璞更令尋覓,果於枝間得一大鵲巢,密葉蔽之。初,璞中興初行經越城,間遇一人,呼其姓名,因以袴褶遺之。其人辭不受,璞曰:「但取,後自當知。」其人遂受而去。至是,果此人行刑。時年四十九。及王敦平,追贈弘農太守。

  初,庾翼幼時嘗令璞筮公家及身,卦成,曰:「建元之末丘山傾,長順之初子凋零。」及康帝即位,將改元為建元,或謂庾冰曰:「子忘郭生之言邪?丘山上名,此號不宜用。」冰撫心歎恨。及帝崩,何充改元為永和,庾翼歎曰:「天道精微,乃當如是。長順者,永和也,吾庸得免乎!」其年翼卒。冰又令筮其後嗣,卦成,曰:「卿諸子並當貴盛,然有白龍者,凶征至矣。若墓碑生金,庾氏之大忌也。」後冰子蘊為廣州刺史,妾房內忽有一新生白狗子,莫知所由來,其妾秘愛之,不令蘊知。狗轉長大,蘊入,是狗眉眼分明,又身至長而弱,異于常狗,蘊甚怪之。將出,共視在眾人前,忽失所在。蘊慨然曰:「殆白龍乎!庾氏禍至矣。」又墓碑生金。俄而為桓溫所滅,終如其言。璞之占驗,皆如此類也。

  璞撰前後筮驗六十餘事,名為《洞林》。又抄京、費諸家要最,更撰《新林》十篇、《蔔韻》一篇。注釋《爾雅》,別為《音義》、《圖譜》。又注《三蒼》、《方言》、《穆天子傳》、《山海經》及《楚辭》、《子虛》、《上林賦》數十萬言,皆傳於世。所作詩賦誄頌亦數萬言。子驁,官至臨賀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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