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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遠傳


  熊遠,字孝文,豫章南昌人也。祖翹,嘗為石崇蒼頭,而性廉直,有士風。黃門郎潘嶽見而稱異,勸崇免之,乃還鄉里。遠有志尚,縣召為功曹,不起,強與衣幘,扶之使謁。十余日薦於郡,由是辟為文學掾。遠曰:「辭大不辭小也。」固請留縣。太守察遠孝廉。屬太守討氐羌,遠遂不行,送至隴右而還。後太守會稽夏靜辟為功曹。及靜去職,遠送至會稽以歸。州辟主簿、別駕,舉秀才,除監軍華軼司馬、領武昌太守、甯遠護軍。

  元帝作相,引為主簿。時傳北陵被發,帝將舉哀,遠上疏曰:「園陵既不親行,承傳言之者未可為定。且園陵非一,而直言侵犯,遠近吊問,答之宜當有主。謂應更遣使攝河南尹案行,得審問,然後可發哀。即宜命將至洛,修復園陵,討除逆類。昔宋殺無畏,莊王奮袂而起,衣冠相追於道,軍成宋城之下。況此酷辱之大恥,臣子奔馳之日!夫修園陵,至孝也;討逆叛,至順也;救社稷,至義也;恤遺黎,至仁也。若修此四道,則天下響應,無思不服矣。昔項羽殺義帝以為罪,漢祖哭之以為義,劉項存亡,在此一舉。群賊豺狼,弱於往日;惡逆之甚,重於丘山。大晉受命,未改於上;兆庶謳吟,思德於下。今順天下之心,命貔貅之士,鳴檄前驅,大軍後至,威風赫然,聲振朔野,則上副西土義士之情,下允海內延頸之望矣。」屬有杜弢之難,不能從。

  時江東草創,農桑弛廢,遠建議曰:「立春之日,天子祈谷于上帝,乃擇元辰,載耒耜,帥三公、九卿、諸侯、大夫,躬耕帝藉,以勸農功。《詩》雲:『弗躬弗親,庶人不信。』自喪亂以來,農桑不修,遊食者多,皆由去本逐末故也。」時議美之。

  建興初,正旦將作樂,遠諫曰;「謹案《尚書》,堯崩,四海遏密八音。《禮》雲,凶年,天子撤樂減膳。孝懷皇帝梓宮未反,豺狼當途,人神同忿。公明德茂親,社稷是賴。今杜弢蟻聚湘川,比歲征行,百姓疲弊,故使義眾奉迎未舉。履端元日,正始之初,貢士鱗萃,南北雲集,有識之士於是觀禮。公與國同體,憂容未歇。昔齊桓貫澤之會,有憂中國之心,不召而至者數國。及葵丘自矜,叛者九國。人心所歸,惟道與義。將紹皇綱於既往,恢霸業於來今,表道德之軌,闡忠孝之儀,明仁義之統,弘禮樂之本,使四方之士退懷嘉則。今榮耳目之觀,崇戲弄之好,懼違《雲》、《韶》、《雅》、《頌》之美,非納軌物,有塵大教。謂宜設饌以賜群下而已。」元帝納之。

  轉丞相參軍。是時琅邪國侍郎王鑒勸帝親征杜弢,遠又上疏曰:「皇綱失統,中夏多故,聖主肇祚,遠奉西都。梓宮外次,未反園陵,逆寇游魂,國賊未夷。明公憂勞,乃心王室,伏讀聖教,人懷慷慨。杜弢小豎,寇抄湘川,比年征討,經載不夷。昔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用兵之難,非獨在今。伏以古今之霸王遭時艱難,亦有親征以隆大勳,亦有遣將以平小寇。今公親征,文武將吏、度支籌量、舟輿器械所出若足用者,然後可征。愚謂宜如前遣五千人,徑與水軍進征,既可得速,必不後時。昔齊用穰苴,燕晉退軍;秦用王翦,克平南荊。必使督護得才,即賊不足慮也。」會弢已平,轉從事中郎,累遷太子中庶子、尚書左丞、散騎常侍。帝每歎其忠公,謂曰:「卿在朝正色,不茹柔吐剛,忠亮至到,可為王臣也。吾所欣賴,卿其勉之!」

  及中興建,帝欲賜諸吏投刺勸進者加位一等,百姓投刺者賜司徒吏,凡二十余萬。遠以為「秦漢因赦賜爵,非長制也。今案投刺者不獨近者情重,遠者情輕,可依漢法例,賜天下爵,於恩為普,無偏頗之失。可以息檢核之煩,塞巧偽之端。」帝不從。

  轉禦史中丞。時尚書刁協用事,眾皆憚之。尚書郎盧綝將入直,遇協于大司馬門外。協醉,使綝避之,綝不回。協令威儀牽捽綝墮馬,至協車前而後釋。遠奏免協官。

  時冬雷電,且大雨,帝下書責躬引過,遠複上疏曰:

  被庚午詔書,以雷電震,暴雨非時,深自克責。雖禹湯罪己,未足以喻。臣暗于天道,竊以人事論之。陛下節儉敦朴,愷悌流惠,而王化未興者,皆群公卿士不能夙夜在公,以益大化,素餐負乘,秕穢明時之責也。

  今逆賊猾夏,暴虐滋甚,二帝幽殯,梓宮未反,四海延頸,莫不東望。而未能遣軍北討,仇賊未報,此一失也。昔齊侯既敗,七年不飲酒食肉,況此恥尤大。臣子之責,宜在枕戈為王前驅。若此志未果者,當上下克儉,恤人養士,撤樂減膳,惟修戎事。陛下憂勞于上,而群官未同戚容於下,每有會同,務在調戲酒食而已,此二失也。選官用人,不料實德,惟在白望,不求才幹,鄉舉道廢,請托交行。有德而無力者退,修望而有助者進;稱職以違俗見譏,虛資以從容見貴。是故公正道虧,私途日開,強弱相陵,冤枉不理。今當官者以理事為俗吏,奉法為苛刻,盡禮為諂諛,從容為高妙,放蕩為達士,驕蹇為簡雅,此三失也。

  世所謂三失者,公法加其身;私議貶其非;轉見排退,陸沈泥滓。時所謂三善者,王法所不加;清論美其賢;漸相登進,仕不輟官,攀龍附鳳,翱翔雲霄。遂使世人削方為圓,撓直為曲,豈待顧道德之清塗,踐仁義之區域乎!是以萬機未整,風俗偽薄,皆此之由。不明其黜陟,以審能否,此則俗未可得而變也。

  今朝廷群司以從順為善,相違見貶,不復論才之曲直,言之得失也。時有言者,或不見用,是以朝少辯爭之臣,士有祿仕之志焉。郭翼上書,武帝擢為屯留令,又置諫官,所以容受直言,誘進將來,故人得自盡,言無隱諱。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舜猶曆試諸難,而今先祿不試,甚違古義,亂之所由也。求才急於疏賤,用刑先於親貴,然後令行禁止,野無遺滯。堯取舜於仄陋,舜拔賢於岩穴,姬公不曲繩于天倫,叔向不虧法于孔懷。今朝廷法吏多出於寒賤,是以章書日奏而不足以懲物,官人選才而不足以濟事。宜招賢良于屠釣,聘耿介於丘園。若此道不改,雖並官省職,無救弊亂也。能哲而惠,何憂乎歡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此官得其人之益也。

  累遷侍中,出補會稽內史。時王敦作逆,沈充舉兵應之,加遠將軍,距而不受,不輸軍資於充,保境安眾為務。敦至石頭,諷朝廷征遠,乃拜太常卿,加散騎常侍。敦深憚其正而有謀,引為長史。數月病卒。

  遠弟縉,名亞於遠,為王敦主簿,終於鄱陽太守。縉子鳴鵠,位至武昌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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