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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訪周撫周楚周瓊周虓周光周仲孫傳


  周訪,字士達,本汝南安城人也。漢末避地江南,至訪四世。吳平,因家廬江尋陽焉。祖纂,吳威遠將軍。父敏,左中郎將。訪少沈毅,謙而能讓,果於斷割,周窮振乏,家無餘財。為縣功曹,時陶侃為散吏,訪薦為主簿,相與結友,以女妻侃子瞻。訪察孝廉,除郎中、上甲令,皆不之官。鄉人盜訪牛於塚間殺之,訪得之,密埋其肉,不使人知。

  及元帝渡江,命參鎮東軍事。時有與訪同姓名者,罪當死,吏誤收訪,訪奮擊收者,數十人皆散走,而自歸於帝,帝不之罪。尋以為揚烈將軍,領兵一千二百,屯尋陽鄂陵,與甘卓、趙誘討華軼。所統厲武將軍丁乾與軼所統武昌太守馮逸交通,訪收斬之。逸來攻訪,訪率眾擊破之。逸遁保柴桑,訪乘勝進討。軼遣其党王約、傅劄等萬餘人助逸,大戰於湓口,約等又敗。訪與甘卓等會于彭澤,與軼水軍將朱矩等戰,又敗之。軼將周廣燒城以應訪,軼眾潰,訪執軼,斬之,遂平江州。

  帝以訪為振武將軍、尋陽太守,加鼓吹、曲蓋。覆命訪與諸軍共征杜弢。弢作桔槔打官軍船艦,訪作長岐棖以距之,桔槔不得為害。而賊從青草湖密抄官軍,又遣其將張彥陷豫章,焚燒城邑。王敦時鎮湓口,遣督護繆蕤、李恒受訪節度,共擊彥。蕤于豫章、石頭,與彥交戰,彥軍退走,訪率悵下將李午等追彥,破之,臨陣斬彥。時訪為流矢所中,折前兩齒,形色不變。及暮,訪與賊隔水,賊眾數倍,自知力不能敵,乃密遣人如樵采者而出,於是結陣鳴鼓而來,大呼曰:「左軍至!」士卒皆稱萬歲。至夜,令軍中多布火而食,賊謂官軍益至,未曉而退。訪謂諸將曰:「賊必引退,然終知我無救軍,當還掩人,宜促渡水北。」既渡,斷橋訖,而賊果至,隔水不得進,於是遂歸湘州。訪複以舟師造湘城,軍達富口,而弢遣杜弘出海昏。時湓口騷動,訪步上柴桑,偷渡,與賊戰,斬首數百。賊退保廬陵,訪追擊敗之,賊嬰城處自守。尋而軍糧為賊所掠,退住巴丘。糧廩既至,複圍弘於廬陵。弘大擲寶物於城外,軍人競拾之,弘因陣亂突圍而出。訪率軍追之,獲鞍馬鎧杖不可勝數。弘入南康,太守將率兵逆擊,又破之,奔于臨賀。帝又進訪龍驤將軍。王敦表為豫章太守。加征討都督,賜爵尋陽縣侯。

  時梁州刺史張光卒,湣帝以侍中第五猗為征南大將軍,監荊、梁、益、寧四州,出自武關。賊率杜曾、摯瞻、胡混等並迎猗,奉之,聚兵數萬,破陶侃於石城,攻平南將軍荀崧于宛,不克,引兵向江陵。王敦以從弟暠為荊州刺史,令督護征虜將軍趙誘、襄陽太守朱軌、陵江將軍黃峻等討曾,而大敗於女觀湖,誘、軌並遇害。曾遂逐暠,徑造沔口,大為寇害,威震江、沔。元帝命訪擊之。訪有眾八千,進至沌陽。曾等銳氣甚盛,訪曰:「先人有奪人之心,軍之善謀也。」使將軍李恒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訪自領中軍,高張旗幟。曾果畏訪,先攻左右甄。曾勇冠三軍,訪甚惡之,自於陣後射雉以安眾心。令其眾曰:「一甄敗,鳴三鼓;兩甄敗,鳴六鼓。」趙胤領其父余兵屬左甄,力戰,敗而複合。胤馳馬告訪,訪怒,叱令更進。胤號哭還戰,自旦至申,兩甄皆敗。訪聞鼓音,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敕不得妄動,聞鼓音乃進。賊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千餘人。訪夜追之,諸將請待明日,訪曰:「曾驍勇能戰,向之敗也,彼勞我逸,是以克之。宜及其衰乘之,可滅。」鼓行而進,遂定漢、沔。曾等走固武當。訪以功遷南中郎將、督梁州諸軍、梁州刺史,屯襄陽。訪謂其僚佐曰:「昔城濮之役,晉文以得臣不死而有憂色,今不斬曾,禍難未已。」於是出其不意,又擊破之,曾遁走。訪部將蘇溫收曾詣軍,並獲第五猗、胡混、摯瞻等,送于王敦。又白敦,說猗逼于曾,不宜殺。敦不從而斬之。進位安南將軍、持節,都督、刺史如故。

  初,王敦懼杜曾之難,謂訪曰:「擒曾,當相論為荊州刺史。」及是而敦不用。至王廙去職,詔以訪為荊州。敦以訪名將,勳業隆重,有疑色。其從事中郎郭舒說敦曰:「鄙州雖遇寇難荒弊,實為用武之國,若以假人,將有尾大之患,公宜自領,訪為梁州足矣。」敦從之,訪大怒。敦手書譬釋,並遺玉環玉碗以申厚意。訪投碗於地曰:「吾豈賈豎,可以寶悅乎!」陰欲圖之。即在襄陽,務農訓卒,勤於採納,守宰有缺輒補,然後言上。敦患之,而憚其強,不敢有異。訪威風既著,遠近悅服,智勇過人,為中興名將。性謙虛,未嘗論功伐。或問訪曰:「人有小善,鮮不自稱。卿功勳如此,初無一言何也?」訪曰:「朝廷威靈,將士用命,訪何功之有!」士以此重之。訪練兵簡卒,欲宣力中原,與李矩、郭默相結,慨然有平河、洛之志。善於撫納,士眾皆為致死。聞敦有不臣之心,訪恒切齒。敦雖懷逆謀,故終訪之世未敢為非。

  初,訪少時遇善相者廬江陳訓,謂訪與陶侃曰:「二君皆位至方嶽,功名略同,但陶得上壽,周當下壽,優劣更由年耳。」訪小侃一歲,太興三年卒,時年六十一。帝哭之甚慟,詔贈征西將軍,諡曰壯,立碑於本郡。二子:撫、光。

  撫字道和。強毅有父風,而將禦不及。元帝辟為丞相掾,父喪去官。服闋,襲爵,除鷹揚將軍、武昌太守。王敦命為從事中郎,與鄧嶽俱為敦爪牙。甘卓遇害。敦以撫為沔北諸軍事、南中郎將,鎮沔中。及敦作逆,撫領二千人從之。敦敗,撫與嶽俱亡走。撫弟光將資遺其兄,而陰欲取嶽。撫怒曰:「我與伯山同亡,何不先斬我!」會嶽至,撫出門遙謂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況他人乎!」嶽回船而走,撫遂共入西陽蠻中,蠻酋向蠶納之。初,岳為西陽,欲伐諸蠻,及是諸蠻皆怨,將殺之。蠶不聽,曰:「鄧府君窮來歸我,我何忍殺之!」由是俱得免。明年,詔原敦党,嶽、撫詣闕請罪,有詔禁錮之。

  咸和初,司徒王導以撫為從事中郎,出為甯遠將軍、江夏相。蘇峻作逆,率所領從溫嶠討之。峻平,遷監沔北軍事、南中郎將,鎮襄陽。石勒將郭敬率騎攻撫,撫不能守,率所領奔于武昌,坐免官。尋遷振威將軍、豫章太守,後代毌丘奧監巴東諸軍事、益州刺史、假節,將軍如故。尋進征虜將軍,加督甯州諸軍事。永和初,桓溫征蜀,進撫督梁州之漢中巴西梓潼陰平四郡軍事,鎮彭模。撫擊破蜀余寇隗文、鄧定等,斬偽尚書僕射王誓、平南將軍王潤,以功遷平西將軍。隗文、鄧定等複反,立範賢子賁為帝。初,賢為李雄國師,以左道惑百姓,人多事之,賁遂有眾一萬。撫與龍驤將軍朱燾擊破斬之,以功進爵建城縣公。征西督護蕭敬文作亂,殺征虜將軍楊謹,據涪城,自號益州牧。恒溫使督護鄧遐助撫討之,不能拔,引退。溫又令梁州刺史司馬勳等會撫伐之。敬文固守,自二月至於八月,乃出降,撫斬之,傳首京師。升平中,進鎮西將軍。在州三十餘年,興寧三年卒,贈征西將軍,諡曰襄。子楚嗣。

  楚字元孫。起家參征西軍事,從父入蜀,拜鷹揚將軍、犍為太守。父卒,以楚監梁、益二州、假節,襲爵建城公。世在梁、益,甚得物情。時梁州刺史司馬勳作逆,楚與朱序討平之,進冠軍將軍。太和中,蜀盜李金銀、廣漢妖賊李弘並聚眾為寇,偽稱李勢子,當以聖道王,年號鳳皇。又隴西人李高詐稱李雄子,破涪城。梁州刺史楊亮失守,楚遣其子詩平之。是歲,楚卒,諡曰定。子瓊嗣。

  瓊勁烈有將略,歷數郡,代楊亮為梁州刺史、建武將軍,領西戎校尉。初,氏人竇沖求降,朝廷以為東羌校尉。後沖反,欲入漢中,安定人皇甫釗、京兆人周勳等謀納沖,瓊密知之,收釗、勳等斬之。尋卒。子虓嗣。

  虓字孟威。少有節操。州召為祭酒,後曆位至西夷校尉,領梓潼太守。甯康初,苻堅將揚安寇梓潼,虓固守涪城,遣步騎數千,送母妻從漢水將抵江陵,為堅將朱肜邀而獲之,虓遂降于安。堅欲以為尚書郎,虓曰:「蒙國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見獲,失節於此。母子獲全,秦之惠也。雖公侯之貴,不以為榮,況郎任乎!」堅乃止。自是每入見堅,輒箕鋸而坐,呼之為氐賊。堅不悅。屬元會,威儀甚整,堅因謂虓曰:「晉家元會何如此?」虓攘袂厲聲曰:「戎狄集聚,譬猶犬羊相群,何敢比天子!」及呂光征西域,堅出餞之,戎士二十萬,旌旗數百里,又問虓曰:「朕眾力何如?」虓曰:「戎狄已來,未之有也。」堅黨以虓不遜,屢請除之。堅待之彌厚。虓乃密書與桓沖,說賊奸計。太元三年,虓潛至漢中,堅追得之。後又與堅兄子苞謀襲堅,事泄,堅引虓問其狀,虓曰:「昔漸離、豫讓,燕、智之微臣,猶漆身吞炭,不忘忠節。況虓世荷晉恩,豈敢忘也。生為晉臣,死為晉鬼,複何問乎!」堅曰:「今殺之,適成其名矣。」遂撻之,徙於太原。後堅複陷順陽、魏興,獲二守,皆執節不撓,堅歎曰:「周孟威不屈于前,丁彥遠潔己于後,吉祖沖不食而死,皆忠臣也。」

  虓竟以病卒於太原。其子興迎致其喪,冠軍將軍謝玄親臨哭之,因上疏曰:「臣聞旌善表功,崇義明節,所以振揚聲教,垂美來葉。故西夷校尉、梓潼太守周虓,執心忠烈,厲節寇庭,遂嬰禍荒裔,痛窴泉壤。臣每悲其志,以為蘇武之賢,不復過也。前宣告並州,訪求虓喪,並索其家。負荷數千,始得來至。即以資送,還其舊隴。伏願聖朝追其志心,表其殊節,使負霜之志不墜於地,則榮慰存亡,惠被幽顯矣。」孝武帝詔曰:「虓厲志貞亮,無愧古烈。未及拔身,奄隕厥命。甄表義節,國之典也。贈龍驤將軍、益州刺史,賻錢二十萬,布百匹。」又贍賜其家。

  光少有父風,年十一,見王敦,敦謂曰:「貴郡未有將,誰可用者?」光曰:「明公不恥下問,竊謂無複見勝。」敦笑以為甯遠將軍、尋陽太守。及敦舉兵,光率千餘人赴之。既至,敦已死,光未之知,求見敦。王應秘不言,以疾告。光退曰:「今我遠來而不得見王公,公其死乎?」遽見其兄撫曰:「王公已死,兄何為與錢鳳作賊?」眾並愕然。其夕,眾散,錢鳳走出,至闔廬洲,光捕鳳,詣闕贖罪,故得不廢。蘇峻作逆,隨溫嶠力戰有功。峻平,賜爵曲江男,卒官。

  子仲孫,興甯初督寧州軍事、振武將軍、甯州刺史。在州貪暴,人不堪命。桓溫以梁、益多寇,周氏世有威稱,複除仲孫監益、豫、梁州之三郡。甯康初,楊安寇蜀,仲孫失守,免官。後征為光祿勳,卒。

  初,陶侃微時,丁艱,將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謂曰:「前崗見一牛眠山汙中,其地若葬,位極人臣矣。」又指一山雲:「此亦其次,當世出二千石。」言訖不見。侃尋牛得之,因葬其處,以所指別山與訪。訪父死,葬焉,果為刺史,著稱甯、益,自訪以下,三世為益州四十一年,如其所言雲。

  ***

  史臣曰:夫仁義豈有常,蹈之即君子,背之即小人。周子隱以跅弛之材,負不羈之行,比凶蛟猛獸,縱毒鄉閭,終能克己厲精,朝聞夕改,輕生重義,徇國亡軀,可謂志節之士也。宣佩奮茲忠勇,屢殄妖氛,威略冠於本朝,庸績書於王府。既而結憾朝宰,潛構異圖,忿不思難,斯為隘矣。終於憤恚,豈不惜哉!劄、筵等負俊逸之材,以雄豪自許,始見疑於朝廷,終獲戾于權右,強弗如弱,信有征矣。而劄受委扞城,乃開門揖盜,去順效逆,彼實有之。後雖假手凶徒,可謂罪人斯得。朝廷議加榮贈,不其僣乎!有晉之刑政陵夷,用此道也。周訪器兼文武,任在折衝,戡定湘、羅,克清江、漢,謀孫翼子,杖節擁旄,西蜀仰其威風,中興推為名將,功成名立,不亦美乎!孟威陷跡虜廷,抗辭偽主,雖圖史所載,何以加焉!

  贊曰:平西果勁,始邪末正。勇足除殘,忠能致命。宣佩懋功,三定江東。劄雖啟敵,筵實懷忠。尋陽緯武,擁旄持斧。曰子曰孫,重規疊矩。孟威抗烈,心存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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