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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皙傳


  束皙,字廣微,陽平元城人,漢太子太傅踈廣(今作疏廣)之後也。王莽末,廣曾孫孟達避難,自東海徙居沙鹿山南,因去踈之足,遂改姓焉。祖混,隴西太守。父龕,馮翊太守,並有名譽。皙博學多聞,與兄璆俱知名。少游國學,或問博士曹志曰:「當今好學者誰乎?」志曰:「陽平束廣微好學不倦,人莫及也。」還鄉里,察孝廉,舉茂才,皆不就。璆娶石鑒從女,棄之,鑒以為憾,諷州郡公府不得辟,故皙等久不得調。

  太康中,郡界大旱,皙為邑人請雨,三日而雨注,眾謂皙誠感,為作歌曰:「束先生,通神明,請天三日甘雨零。我黍以育,我稷以生。何以疇之?報束長生。」皙與衛恒厚善,聞恒遇禍,自本郡赴喪。

  嘗為《勸農》及《餅》諸賦,文頗鄙俗,時人薄之。而性沈退,不慕榮利,作《玄居釋》以擬《客難》,其辭曰:

  束皙閒居,門人並侍。方下帷深譚,隱幾而咍,含毫散藻,考撰同異,在側者進而問之曰:「蓋聞道尚變通,達者無窮。世亂則救其紛,時泰則扶其隆。振天維以贊百務,熙帝載而鼓皇風。生則率土樂其存,死則宇內哀其終。是以君子屈己伸道,不恥幹時。上國有不索何獲之言,《周易》著躍以求進之辭。莘老負金鉉以陳烹割之說,齊客當康衢而詠《白水》之詩。今先生耽道修藝,嶷然山峙,潛朗通微,洽覽深識,夜兼忘寐之勤,晝騁鑽玄之思,曠年累稔,不墮其志。鱗翼成而愈伏,術業優而不試。乃欲闔櫝辭價,泥蟠深處,永戢琳琅之耀,匿首窮魚之渚,當唐年而慕長沮,邦有道而反甯武。識彼迷此,愚竊不取。

  若乃士以援登,進必待求,附勢之黨橫擢,則林藪之彥不抽,丹墀步紈誇之童,東野遺白顛之叟。盍亦因子都而事博陸,憑鷁首以涉洪流,蹈翠雲以駭逸龍,振光耀以驚沈䲡。徒屈蟠于陷井,眄天路而不遊,學既積而身困,夫何為乎秘丘。

  且歲不我與,時若奔駟,有來無反,難得易失。先生不知盱豫之讖悔遲,而忘夫朋盍之義務疾,亦豈能登海湄而抑東流之水,臨虞泉而招西歸之日?徒以曲畏為梏,儒學自桎,囚大道於環堵,苦形骸於蓬室。豈若托身權戚,憑勢假力,擇棲芳林,飛不待翼,夕宿七娥之房,朝享五鼎之食,匡三正則太階平,贊五教而玉繩直。孰若茹藿餐蔬,終身自匿哉!」

  束子曰:「居!吾將導爾以君子之道,諭爾以出處之事。爾其明受餘訊,謹聽餘志。

  昔元一既啟,兩儀肇立,離光夜隱,望舒晝戢,羽族翔林,蟩蛁赴濕,物從性之所安,士樂志之所執,或背豐榮以岩棲,或排蘭闥而求入,在野者龍逸,在朝者鳳集。雖其軌跡不同,而道無貴賤,必安其業,交不相羨,稷、契奮庸以宣道,巢、由洗耳以避禪,同垂不朽之稱,俱入賢者之流。參名比譽,誰劣誰優?何必貪與二八為群,而恥為七人之疇乎!且道睽而通,士不同趣,吾竊綴處者之末行,未敢聞子之高喻,將忽蒲輪而不眄,夫何權戚之雲附哉!

  昔周、漢中衰,時難自托,福兆既開,患端亦作,朝游巍峨之宮,夕墜崢嶸之壑,晝笑夜歎,晨華暮落,忠不足以衛己,禍不可以預度,是士諱登朝而競赴林薄。或毀名自汙,或不食其祿,比從政於匣笥之龜,譬官者於郊廟之犢,公孫泣涕而辭相,楊雄抗論於赤族。

  今大晉熙隆,六合寧靜。蜂蠆止毒,熊羆輟猛,五刑勿用,八紘備整,主無驕肆之怒,臣無犛纓之請,上下相安,率禮從道。朝養觸邪之獸,庭有指佞之草,禍戮可以忠逃,寵祿可以順保。

  且夫進無險懼,而惟寂之務者,率其性也。兩可俱是,而舍彼趣此者,從其志也。蓋無為可以解天下之紛,澹泊可以救國家之急,當位者事有所窮,陳策者言有不入,翟璜不能回西鄰之寇,平、勃不能正如意之立,幹木臥而秦師退,四皓起而戚姬泣。夫如是何舍何執,何去何就?謂山岑之林為芳,穀底之莽為臭。守分任性,唯天所授,鳥不假甲於龜,魚不借足於獸,何必笑孤竹之貧而羨齊景之富!恥布衣以肆志,甯文裘而拖繡。且能約其躬,則儋石之畜以豐;苟肆其欲,則海陵之積不足;存道德者,則匹夫之身可榮;忘大倫者,則萬乘之主猶辱。將研六籍以訓世,守寂泊以鎮俗,偶鄭老於海隅,匹嚴叟於僻蜀。且世以太虛為輿,玄爐為肆,神游莫競之林,心存無營之室,榮利不擾其覺,殷憂不幹其寐,捐誇者之所貪,收躁務之所棄,雉聖籍之荒蕪,總群言之一至。全素履於丘園,背纓緌而長逸,請子課吾業於千載,無聽吾言於今日也。」

  張華見而奇之。石鑒卒,王戎乃辟璆。華召皙為掾,又為司空、下邳王晃所辟。華為司空,複以為賊曹屬。

  時欲廣農,皙上議曰:

  伏見詔書,以倉廩不實,關右饑窮,欲大興田農,以蕃嘉穀,此誠有虞戒大禹盡力之謂。然農穰可致,所由者三:一曰天時不愆,二曰地利無失,三曰人力鹹用。若必春無霡霂之潤,秋繁滂沱之患,水旱失中,雩禳有請。雖使羲和平秩,後稷親農,理疆甽于原隰,勤藨蓘于中田,猶不足以致倉庾盈億之積也。然地利可以計生,人力可以課致,詔書之旨,亦將欲盡此理乎?

  今天下千城,人多遊食,廢業占空,無田課之實。較計九州,數過萬計。可申嚴此防,令鑒司精察,一人失課,負及郡縣,此人力之可致也。

  又州司十郡,土狹人繁,三魏尤甚,而豬羊馬牧,布其境內,宜悉破廢,以供無業。業少之人,雖頗割徙,在者猶多,田諸菀牧,不樂曠野,貪在人間。故謂北土不宜畜牧,此誠不然。案古今之語,以為馬之所生,實在冀北,大賈牂羊,取之清渤,放豕之歌,起于钜鹿,是其效也。可悉徙諸牧,以充其地,使馬牛豬羊齕草于空虛之田,遊食之人受業於賦給之賜,此地利之可致者也。昔騅駓在坰,史克所以頌魯僖;卻馬務田,老氏所以稱有道,豈利之所以會哉?又如汲郡之吳澤,良田數千頃,濘水停洿,人不墾植。聞其國人,皆謂通泄之功不足為難,舄鹵成原,其利甚重。而豪強大族,惜其魚捕之饒,構說官長,終於不破。此亦穀口之謠,載在史篇。謂宜複下郡縣,以詳當今之計。荊、揚、兗、豫,污泥之土,渠塢之宜,必多此類,最是不待天時而豐年可獲者也。以其雲雨生於畚臿,多稌生於決泄,不必望朝隮而黃潦臻,禜山川而霖雨息。是故兩周爭東西之流,史起惜漳渠之浸,明地利之重也。宜詔四州刺史,使謹按以聞。

  又昔魏氏徙三郡人在陽平頓丘界,今者繁盛,合五六千家。二郡田地逼狹,謂可徙還西州,以充邊土,賜其十年之複,以慰重遷之情。一舉兩得,外實內寬,增廣窮人之業,以辟西郊之田,此又農事之大益也。

  轉佐著作郎,撰《晉書·帝紀》、十《志》,遷轉博士,著作如故。

  初,太康二年,汲郡人不准盜發魏襄王墓,或言安釐王塚,得竹書數十車。其《紀年》十三篇,記夏以來至周幽王為犬戎所滅,以事接之,三家分,仍述魏事至安釐王之二十年。蓋魏國之史書,大略與《春秋》皆多相應。其中經傳大異,則雲夏年多殷;益幹啟位,啟殺之;太甲殺伊尹;文丁殺季曆;自周受命,至穆王百年,非穆王壽百歲也;幽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攝行天子事,非二相共和也。其《易經》二篇,與《周易》上下經同。《易繇陰陽卦》二篇,與《周易》略同,《繇辭》則異。《卦下易經》一篇,似《說卦》而異。《公孫段》二篇,公孫段與邵陟論《易》。《國語》三篇,言楚、晉事。《名》三篇,似《禮記》,又似《爾雅》、《論語》。《師春》一篇,書《左傳》諸蔔筮,「師春」似是造書者姓名也。《瑣語》十一篇,諸國蔔夢妖怪相書也。《梁丘藏》一篇,先敘魏之世數,次言丘藏金玉事。《繳書》二篇,論弋射法。《生封》一篇,帝王所封。《大曆》二篇,鄒子談天類也。《穆天子傳》五篇,言周穆王遊行四海,見帝台、西王母。《圖詩》一篇,畫贊之屬也。又雜書十九篇:《周食田法》,《周書》,《論楚事》,《周穆王美人盛姬死事》。大凡七十五篇,七篇簡書折壞,不識名題。塚中又得銅劍一枚,長二尺五寸。漆書皆科鬥字。初發塚者燒策照取寶物,及官收之,多燼簡斷劄,文既殘缺,不復詮次。武帝以其書付秘書校綴次第,尋考指歸,而以今文寫之。皙在著作,得觀竹書,隨疑分釋,皆有義證。遷尚書郎。

  武帝嘗問摯虞三日曲水之義,虞對曰:「漢章帝時,平原徐肇以三月初生三女,至三日俱亡,邨人以為怪,乃招攜之水濱洗祓,遂因水以泛觴,其義起此。」帝曰:「必如所談,便非好事。」皙進曰:「虞小生,不足以知,臣請言之。昔周公成洛邑,因流水以泛酒,故逸詩雲『羽觴隨波』。又秦昭王以三日置酒河曲,見金人奉水心之劍,曰:『令君制有西夏。』乃霸諸侯,因此立為曲水。二漢相緣,皆為盛集。」帝大悅,賜皙金五十斤。

  時有人于嵩高山下得竹簡一枚,上兩行科鬥書,傳以相示,莫有知者。司空張華以問皙,皙曰:「此漢明帝顯節陵中策文也。」檢驗果然,時人伏其博識。

  趙王倫為相國,請為記室。皙辭疾罷歸,教授門徒。年四十卒,元城市裡為之廢業,門生故人立碑墓側。

  皙才學博通,所著《三魏人士傳》,《七代通記》、《晉書·紀》、《志》,遇亂亡失。其《五經通論》、《發蒙記》、《補亡詩》、文集數十篇,行於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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