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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宗求直言


  元豐八年三月,司馬光入臨畢,遂徑歸洛。太皇太后遣內侍梁惟簡勞光,問所當先者,光乃上疏曰:「臣竊見近年以來,風俗頹弊,士大夫以偷合苟容為智,以危言正論為狂,是致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達,閭閻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得知;明主憂勤,宵衣旰食,而下無所訴。公私兩困,盜賊以繁。猶賴上帝垂休,歲不大饑,祖宗貽謀,人無異志。不然,則天下之勢,可不為之寒心乎?此皆罪在群臣,愚民無知,往往怨歸先帝,此臣所以日夜憤痛,焦心泣血,不顧死亡,思有開發於朝廷也。臣愚以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詔書,廣開言路,不以有官無官之人,應有知朝廷闕失及民間疾苦者,並許進實封狀,盡情極言,仍頒下諸路州軍,於所在要鬧處出榜曉示,在京則於鼓院、檢院投下,委主判官畫時進入;在外則於州軍投下,委長吏即日附遞奏聞,皆不得取責副本,強有抑退。其百姓無產業人,慮有奸詐,即責保知在奏取指揮,放令逐便,然後望陛下以聽政之暇,略賜省覽,其義精當者,即施行其言而顯擢其人,其次取其所長,舍其所短。其愚狂鄙陋無可採取者,報聞罷去,亦不加罪。如此,則嘉言日進,群臣無隱。陛下雖深居九重,四海之事,如指諸掌,舉措施為,惟陛下所欲,斯乃治安之源、太平之基也。陛下若以臣言為可取,伏乞決自聖意,下學士院草詔施行。群臣若有沮難者,其人必有奸惡,畏人指陳,專欲壅蔽聰明,此不可不察也。」

  五月乙末,詔曰:「蓋聞為治不要,納諫為先。朕思聞讜言,虛己以待。凡內外之臣,有能以正論啟沃者,豈特受之而已,固且不愛高爵重祿,以獎其忠。設其言不當於理,不切於事,雖拂心逆耳,亦將欣然容之,而無所拒也。若乃陰有所懷,犯非有分,或扇搖機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則觀望朝廷之意以僥倖希進,下則炫惑流俗之情以幹取虛譽,審出於此,苟不懲艾,必能亂俗害治。然則黜罰之行,是亦不得已也。顧以即政之初,群臣不能遍曉,凡列位之士,宜悉此心,務自竭盡朝廷闕失,當悉獻所聞,以輔不逮。宜令禦史台出榜朝堂。」

  舊錄雲:上新即位,奸人乘隙誣滂,宰臣蔡確患之,請降是詔。然其後上書詆訕,無複忌憚。臣等辨曰:「哲宗新即位,司馬光上言:近年以來,風俗頹弊,士大夫以偷合苟容為智,以危言正論為狂。下情蔽而不上通,上恩壅而不下達。請明下詔書,廣開言路。從之。時用事之臣方持兩端,而草詔者希望風旨,名曰求言,而實設六條以拒之。光乞刪去中間一節,使天下之人曉然知朝廷務在求諫,無拒諫之心,各盡所懷,不憂黜罰。如此,則中外之事、遠近之情,如指諸掌矣。未幾,果別下詔令,實書其事。「上自新即位」至「無複忌憚」,三十一字並去之。

  詔新知陳州、資政殿學士、中大夫司馬光過闕,令先入見。先是,光上疏乞開言路,曰:「臣昨在京師,伏蒙太皇太后不以臣愚,空疏無取,遣使訪以得失。豈惟微臣有千載一遇之幸?中外聞之,踴躍稱慶,以為言路將開,下情得以上通,太平之期,指日可待也云云。臣自到西京以來,朝夕伏聽朝廷維新之政,以為必務明四目、達四聰,以快天下積年憤鬱之志。今開言路之詔,不聞頒于四方,而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並置三衙管軍臣僚。水部員外郎王諤乞今依保馬元立條限,均定逐年合買之數,又乞令太學增置《春秋》博士,使諸生肄業。朝廷以非其本職而言,各罰銅三十斤。臣忽聞之,悵然失圖,憤抑無已。臣非私於二人,直為朝廷惜治體耳。」又曰:「陛下臨政之初,而二臣首以言事得罪,臣恐中外聞之,忠臣解體,直士挫氣。欲仕者斂冠藏之,欲諫者咋舌相戒,則上之聰明有所不照,下之情偽有所不達。今一一臣之罰既不可追,伏望陛下如臣前奏下詔,不以有官無官、當職不當職之人,皆得進言,擇其可取者微加旌賞,使天下之人,知朝廷樂聞善言,不惡論事;無可取者寢而勿問,庶幾納忠之人,皆源源而來也。」於是令光過闕入見。

  光此疏不得實日,因令光入見,故附載。《元祐密疏》以為元豐八年四月二十九日奏此。

  戊午,資政殿學士、通議大夫司馬光為門下侍郎。初,光以知陳州過闕,未入對,上疏曰:「臣先乞下詔廣開言路,不以有官無官之人,並許進實封狀。仍頒下諸路州軍,於要鬧處出榜曉示。鼓院、檢院、州軍長吏,不得抑退。昨奉聖旨令入見,及到京,蒙降中使以五月五日詔書賜臣看閱。臣狂瞽妄言,曲荷採納,豈獨微臣之幸?此乃聖主之先務、太平之本原也。然臣伏讀詔書,其間有愚心未安者,不敢不冒萬死,極竭以聞。竊見詔書始末之言,固盡善矣。中間有雲:『若乃陰有所懷,犯非其分,或扇搖機事之重,或迎合已行之令,上則觀望朝廷之意以徼倖希進,下則炫惑流俗之情以幹取虛譽。審出於此,苟不懲艾,必能亂俗害治。然則黜罰之行,是亦不得已也。』臣聞明主推心以待其下而無所疑忌,忠臣竭誠以事其上而無所畏避,故情無不通,言無不盡。今詔書求諫,而逆以六事防之,臣以為人臣惟不上言,上言則皆可以六事罪之矣。其所言,或於群臣有所褒貶。則可以謂之陰有所懷;本職之外微有所涉,則可以謂之犯非其分;陳國家安危大計,則可以謂之扇惑機事之重;或與朝旨暗合,則可以謂之迎合已行之令;言新法之不便當改,則可以謂之觀望朝廷之意;言民間愁苦可憫,則可以謂之炫惑流俗之情。然則天下之事,無複可言者矣。是詔書始於求諫而終於拒諫也。臣恐天下之士,益鉗口結舌,非國家之福也。又止令禦史台出榜朝堂,自非趨朝之人,莫之得見,所詢者狹。伏望聖明於詔書中刪去中間一節,如臣三月三十日所奏頒佈天下,使天下之人。曉然知陛下務在求諫,無拒諫之心,各盡所懷,不憂黜罰。如此,則中外之事、遠近之情,如指諸掌矣。」

  六月丙子,司馬光言:「伏見皇帝陛下初臨大寶,太皇太后同斷萬機,側身虛己,渴於求諫。於五月三日特下詔書,大開言路,此誠明主之先務、太平之本原也。竊見中間一節,天下見者,未達聖心,鹹以為朝廷雖明求諫,實惡人論事,豫設科禁,有上言者,皆可以六事罪之。臣愚欲望聖慈下學士院別草詔書,除去中間一節,務在勤求讜言,使之盡忠竭誠,無有所諱。仍乞遍頒天下,在京於尚書省前及馬行街出榜,在外諸州、府、軍、監,各於要鬧處曉一不,不以有官無官之人,應有知朝廷闕失及民間疾苦者,並許進實封狀言事。在京則于登聞鼓院、檢院投下,委主判官畫時進入;在外則於州、府、軍、監投下,委長吏即日附遞聞奏,不得取責副本,強有抑退。其百姓無家業人,慮有奸詐,即令本州責保知在奏取指揮,放令逐便,候有上件實封、其所論至當者,當用其言而顯其身;其是非相半者,舍短取長;其言無可采、事不可行者,亦當矜容,不可加罪。如此,則下情無不通,嘉言罔攸伏,聰明週四遠,海內如指掌矣。或慮奏狀繁多,難以親覽,即先降付三省。委三省官看詳,其可取者,用黃紙簽出,再進入,或乞留置左右,以備規戒;或乞降付有司施行。」從之。丁亥,詔曰:「朕紹承燕謀,獲奉宗廟,初攬庶政,郁于大道,夙夜祗畏,不敢皇寧,懼無以彰先帝之休烈,而安輯天下之民,以防壅蔽,數求讜言,以輔不逮,然後物情遍以上聞,利澤得以下究。《詩》不雲乎:訪於落止。此成王所以求助,而群臣所以進戒,上下交儆,以遂文武之功,朕甚慕焉。應中外臣僚及民庶,並許實封,直言朝政闕失、民間疾苦。在京于登聞檢院投進,在外於所屬州、軍驛置以聞,朕將親覽,以考求其中而施行之。」司馬光凡三奏乞改前詔,於是始用其言也。

  舊錄雲:以資政殿學士、通議大夫司馬光有請。時光欲招其黨人眾議新法,以欺簾帷,故降是詔。於是小人乘之,誣詆?毀紛至矣。新錄辨曰:上即位之始,下詔開言路,此盛德之事也。今添入司馬光奏疏,乃見事實。自「有請」至「紛至矣」三十四字刪去。按:光乞開言路疏凡三奏,新錄惟載第二疏耳。其第三疏以十二月奏,及是方得請。今悉依集,附其疏於本日。於此但雲始用光言,聽言之不易如此。故必詳著之。

  七月庚申,司馬光言:「臣伏見陛下詔開言路,至今已涉旬月,臣僚民庶上言朝政闕失、民間疾苦,奏狀必多,未見有付外,令三省或樞密院商量施行者。如此,則徒煩聽覽,何所裨益?欲乞選其可從者降出施行。或以萬機之煩,未暇遍加省覽,竊乞依臣前奏,降付三省,委執政官分取看詳,擇其可取者,用黃紙簽出,再進入,或留置左右,或降付有司施行。」從之。

  八月己醜,司馬光言:「近詔天下臣民皆得上封事,言朝政闕失、民間疾苦,仍降出,令臣與執政看詳。其第一次降出三十卷,臣謹與諸執政選擇,其中除無取及冗長之詞外,其可取者,已用黃紙簽出進入訖。伏乞陛下取簽出者更賜詳覽,或留置左右,以備規戒;或降付有司,商議施行。如此,則忠言日進,聰明日廣,誠生民之厚幸,社稷之盛福也。其間亦有一事而眾人共言者,臣亦重複簽出,蓋欲陛下知天下所共忠、眾人所同欲也。」十科舉士

  元祐元年七月辛酉,宰臣司馬光言:「臣誤蒙甄擢,備位宰相,慎選百官,乃其職業。而智識短淺,見聞褊狹,知人之難,聖賢所重。寰宇至廣,俊彥如林。或以恬退滯淹,或以孤寒遺逸,被褐懷玉,豈能周知?若專引知識,則嫌於挾私,難服眾心;若止循資序,則官非其人,何以致治?莫若使在位達官人舉所知,然後克協至公,野無遺賢。臣不勝狂愚,欲乞朝廷設十科舉士,一曰行義純固可為師表科(無官人皆可舉),二曰節操方正可備獻納科(舉有官人),三曰智勇過人可備將帥科(舉文武有官人,亦許鈐轄已上之人舉》,四曰公正聰明可備監司科(舉知州已上資序人),五曰經術精通可備講讀科(有官、無官人皆可舉),六曰學問該博可備顧問科(有官、無官人皆可舉),七曰文章典麗可備著述科(有官、無官人皆可舉),八曰善聽獄訟盡公得實科(舉有官人),九曰善治財賦公私俱便科(舉有官人),十曰練習法令能斷請讞科(舉有官人)應職事官,自尚書至給舍、諫議,寄祿官自開府儀同三司至太中大夫,帖職自觀文殿大學士至侍制,每歲須得於十科內舉三人(非謂每科各舉三人,謂各隨所知,某人堪充某科,共計三人),仍於本人除官告敕前,盡開坐舉主姓名於後。或不如所舉,其舉主從貢舉非其人律科罪。犯正入己贓,舉主降三等科罪。若因受賄狥私而舉之,罪名重者,自從重法。期在必行,不可寬宥。難見為執政官、朝廷所不可輟者,亦須降官示罰。即朝廷臨時因事特詔舉官(謂若舉知河渠、馬牧之類),不在十科之內者,有不如所舉,亦同此法。所貴人人重慎,所舉官皆得人。」從之。丁醜,監察禦史上官均奏:「臣竊見前日敕令,每歲以十科薦士。茲見陛下博收群才,因能任官之意。然論取士止於治財賦、聽獄訟、斷請讞三事而巳,竊恐事之目有所未盡。何則?能治財賦者,未必長於聽獄;能聽獄訟者,未必能長於斷讞;能此三者,未必寬信敏惠,足以長人。今所謂長人之官,守、令是也。今之守、令,雖有累歲月、用薦舉關陞之法,然至於劇郡大邑,若止循資序,不加選擇,恐未得人。臣欲乞於十科內,更益以才堪治人能撥煩者別為一科。劇郡大邑有闕,因以除授。如此,則人無遺才,而天下之守、令莫不勸矣。」不報。均又再奏,久之,乃立知縣、縣令治劇保舉考較法。

  八月辛亥,宰臣司馬光言:「先舉孫准行義無闕堪充館閣。聞准與妻党訟,坐罰金,舉非其人,請連坐。」上批還其奏曰:「准緣私家小事罰金,安有連坐?」光又言:「臣舉狀奏准行義無闕,今准閨門不睦,妻妾交爭,是行義有闕,於臣為責舉非其人,臣不敢逃刑。況臣近奏設十科,或有不如所舉,其舉主從貢舉非其人律科罪。雖見為執政,朝廷不可輟者,亦須降官示罰。臣備位宰相,身自立法,首先犯之,此而不行,何以齊眾?乞如臣所奏,從貢舉非其人律施行。所貴率厲群臣,審慎所舉。」不從,尋詔准更不就試館職。

  十一月戊午,中書省言:「臣僚上言:元豐薦舉,今被旨特舉官者奏訖,具所舉官報禦史台。比詔大臣薦舉館閣,又設十科舉異材。請依元豐令關報禦史台,非獨內外之臣各慎所舉,庶使言者聞知,得以先事論列,不誤選任。」上言者,禦史孫升也。

  五年五月壬辰,三省言:「太中大夫已上,每以十科舉士。近據所舉,到官多不系見在任人,慮致遊謁奔競,有傷風教。」詔:「應所舉十科除草澤外,其餘並須舉見任及資序應格人。」

  七年三月己醜,禦史中丞鄭雍言:「頃司馬光建法,許諸侍從之臣以十科舉士。今其法雖存,徒文具耳。何哉?朝廷不以近臣之言為信,近臣不以真賢碩才報朝廷,求其得人,難矣!臣欲乞詔宰臣執政大臣各選賢能,不限人數,以時上聞。仍令內外從官待制以上,約十科法,隨人才所長,歲各薦三人。內中置籍,錄所薦及薦者之姓名,以備聖覽。每三省進擬間用其人,陛下可以從中觀省,且以察近臣之能否,無以空文示其必信,則陛下之臣,皆用心於求賢,而堯、舜之治可臻矣。」八年二月辛未,禦史中丞李之純言:「比歲朝廷十科舉士之令,蓋已行之,累年。近年所薦者多,而拔用甚少。乞委輔臣詳擇,稍稍進任。其智勇過人可備將帥科,多是武臣推舉其類,必有可用之人,宜加考察。」

  紹聖元年閏四月壬申,殿中侍御史井亮采請罷十科舉士法。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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