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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事蹟上


  皇佑三年五月庚午,宰臣文彥博等言:「臣等每因進對,嘗聞德音,以搢紳之間多務奔競,非裁抑之,則無以厚風俗。若恬退守道者稍加旌擢,躁求者庶幾知恥。伏見殿中丞王安石,進士第四人及第。舊制一任還,進所業求試館職。安石凡數任,並無所陳,朝廷特令召試,亦辭以家貧親老。且館閣之職,士人所欲,而安石恬然自守,未易多得。乞特賜甄擢。」詔召安石赴闕,俟試畢特取旨。安石辭不就。

  至和元年九月,殿中丞王安石為群牧判官。安石力辭召試,有詔與在京差遣。及除群牧判官,安石猶力辭,歐陽修諭之,乃就職。

  嘉祐三年十月甲子,提點江南東路刑獄、祠部員外郎王安石為度支判官。安石獻書萬言,極陳當世之務,其略曰:「今天下之財力日以困窮,而風俗日以衰壞,患在不知法度故也。」又曰:「今之失,患在不法先王之政。法先王之政者,當法其意而已。法其意,則吾所改易更革,不至乎傾駭天下之耳目,囂天下之口,而固已合乎先王之政矣。」又曰:「方今天下之才不足,豈非陶冶而成之者非其道而然乎?方今之急,在於人才而已。」又曰:「人之才,未嘗不自人主陶冶而成之。所謂陶冶而成之者,亦教之養之,取之任之,有其道而已。」又曰:「今之教者,非特不能成人之才,又從而困苦毀壞之,使不得成才。」又曰:「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自古治世,未嘗以不足為天下之公患也,患在治財無其道爾。」又曰:「在位之人才既不足矣,而閭巷草澤之間,亦少可用之才,非特行先王之政而不得也。社稷之托,封疆之守,陛下其能久以天幸為常,而無一旦之憂乎?臣願陛下鑒漢、唐、五代之所以亂亡,懲晉武苟且因循之禍,明詔大臣思所以陶成天下人才,慮之以謀,計之以數,為之以漸,期合於當世之變,而無負于先王之意,則天下之人才不勝用矣。」又曰:「陛下誠有意成天下之才,則臣願陛下勉之而已,又願陛下斷之而已。不曰臣之所稱,流俗之所不講,而今之識者以為迂闊而熟爛者也。惟陛下留神而察之。」

  四年五月,度支判官、祠部員外郎王安石累除館職,並辭不受。中書門下具以聞。

  詔令直集賢院,安石猶累辭,乃拜。

  五年十一月辛亥,度支員外郎直秘閣判度支勾院司馬光、度支判官祠部員外郎直集賢院王安石同修起居注。光五辭而後受,安石終辭之,最後有旨,令閤門吏齎敕就三司授之。安石不受,隨而拜之,安石避於廁,吏置敕於案而去。安石遣人追還之。朝廷卒不能奪。

  六年六月戊寅,度支判官、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王安石知制誥。初,安石辭修起居注,既得請,又申命之,安石複辭,至七八乃受,於是徑遷知制誥,安石遂不復辭官矣。嘗有詔:「今後舍人院不得申請除改文字。」安石與同列言:「竊以為舍人者,陛下近臣,以典掌誥命為職。百司之事,所當參審。若詞頭所批事情不盡而不得申請,則是舍人不復行其職事,而事無可否,聽執政所為。自非執政大臣欲傾側而為私,則立法不當如此。前日具論,承蒙陛下省察,而至今未奉指揮,臣等不知陛下以為是,而不改乎?將不必以為是,而特以出於執政大臣所建而不改乎?將陛下視臣等所奏未嘗可否,而執政大臣自持其議而不肯改乎?以為是而不改,則臣等考尋載籍以來,未有欲治之世,而設法蔽塞近臣議論之端如此者也。不必以為是而特以出於執政大臣所建而不改,是則陛下不復考問義理之是非,一切苟順執政大臣所為而已也。若陛下視臣等所奏未嘗有所可否,而執政大臣自持其議而不肯改,則是政已不自人主出,而天下之公議廢矣。此所以臣等倦倦之義不能自已者。」又曰:「方今大臣之弱者,則不敢為陛下守治,以忤諫官、禦史,而專力持祿保位之謀;大臣之強者,則挾聖旨,造法令,恣行所欲,不擇義之是非,而諫官、禦史亦無敢忤其意者。」又曰:「陛下以臣等所言為是,則宜以至誠惻但欲治念亂之心考覈大臣,改修政事,則舍人院不得申請除改文字指揮為不當先改矣。若以臣等所言為非,則臣等狂瞽,不知治體,而誣謗朝廷政事,當明加貶斥,以懲妄言之罪,別選才能通達之士以備從官。伏乞詳酌,早賜指揮。」安石由是與執政忤。

  七年十月甲午,知制誥王安石同勾當三班院。先是,安石糾察在京刑獄,有少年得鬥鶉,其同儕借觀之,因就乞之,鶉主不許,借者恃與之狎昵,遂攜去。鶉主追及之,踢其脅下立死。開封府按其人罪當償死,安石駁之曰:「按律:公取、竊取皆為盜。此不與而彼強攜以去,乃盜也。此追而歐之,乃捕盜也。雖死,當勿論。府司失入平人,為死罪。」府官不伏,事下審刑、大理詳定,以府斷為是。有詔安石放罪。舊制:放罪者皆詣殿門謝。安石自言:「我無罪,不謝。」禦史台及閤門累移牒趣之,終不肯謝,台司因劾奏之。執政以其名重,釋不問,但徙安石他官。治平四年正月,神宗即位。閏三月,工部郎中、知制誥王安石既除喪,詔安石赴闕。安石累引疾乞分司。上語輔臣曰:「安石曆先帝朝,召不起,或以為不恭。今召又不起,果病耶?有要耶?」曾公亮對曰:「安石文學器業,時之全德,宜膺大用。累召不起,必以疾病,不敢欺罔。」吳奎曰:「安石向任糾察刑獄,爭刑名不當,有旨釋罪,不肯入謝,意以為韓琦沮抑,以故不肯入朝。」公亮曰:「安石真輔相之才,奎所言熒惑聖聽。」奎曰:「臣嘗與安石同領群制,備見其臨事迂闊,且護短。萬一用之,必紊亂綱紀。公亮熒惑聖聽,非臣熒惑聖聽也。」上未審,奎重言之。癸卯,詔安石知江寧府。眾謂安石必辭,及詔到,即詣府視事。或曰:「公亮力薦安石,蓋欲以傾韓琦也。」龍圖閣直學士韓維言:「臣今日聞除王安石知江寧府,然未知事之信否?若信然者,臣竊以為非所以致安石也。何則?安石知道守正,不為利動。其於出處大節,料已素定於心,必不妄發。安石久病不朝,今若才除大郡,即起視事,則是安石偃蹇君命,以要自便。臣固知安石之不肯為也。又其精神可以為一大郡,而反不能奉朝請,從容侍從之地,豈寔人情?臣久知安石之不肯為也。所可致者惟有一事,即陛下向所宣諭、臣向所開陳者是也。若人君始初踐祚,慨然想見賢哲,以圖天下之治,孰不願效其忠,伸其道哉?使安石甚病而愚則已,若不至此,必翻然而來矣。臣竊恐議者以為安石可以漸致而不可以猝召。若如此,是誘之也,是不知安石者之言也。惟賢者可以義動而不可以計取。陛下稽古講道,必於此理粲然不惑,惟在斷而行之,毋以前議為疑,則天下幸甚!」

  韓維論王安石,據維奏議具載之,足明安石進退失據也。

  九月戊戌,知制誥、知江寧府王安石為翰林學士。安石即受命知江甯,上將複召用之。嘗謂吳奎曰:「安石真翰林學士也!」奎曰:「安石文行,寔高出於人。」上曰:「當事如何?」奎曰:「恐迂闊。」上弗信,於是卒召用之。

  熙甯元年四月乙巳,詔新除翰林學士王安石越次入對。上謂安石曰:「朕久聞卿道術德義,有忠言嘉謀,當不惜告朕,方今治當何先?」對曰:「以擇術為始。」上問:「唐太宗何如主?」對曰:「陛下每事當以堯舜為法。唐太宗所知不遠,所為不盡合法度,但乘隋極亂之後,子孫又皆昏惡,所以獨見稱於後世。道有升降,處今之世,恐須每事以堯舜為法。堯舜所為,至簡而不煩,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難,但末世學士大夫不能通知聖人之道,故常以堯舜力高而不可及,不知聖人經世立法,常以中人為制也。」上曰:「卿可謂責難於君矣。然朕自視眇然,恐無以副卿此意。卿可悉意輔朕,庶幾同濟此道。」上問安石:「祖宗守天下能百年無大變,粗致太平,以何道也?」安石退而奏書,其略曰:「伏惟太祖躬上智獨見之明,而周知人物之情偽。指揮付託,必盡其材;變置施設,必當其務,故能駕馭將帥,訓齊士卒。外以扞寇盜,內以平中國,於是除苛賦,止虐刑,廢強橫之藩鎮,誅貪殘之官吏,躬以簡儉為天下先。其於出政發令之間,一以安利元元為事。太宗承之以聰武,真宗守之以謙仁。以之仁宗、英宗,無有逸德,此所以享國百年而天下無事也。仁宗在位,歷年最久。臣于時寔備從官,施為本末,臣所親見。仁宗之為君也,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出於自然,而忠恕誠愨,始終如一,未嘗妄興一役,未嘗妄殺一人。斷獄務在生之,而特惡吏之殘擾,甯屈己棄財於寇敵,而終不忍加兵。刑平而公,賞重而信。納用諫官、禦史,公聽並觀,而不蔽於偏、至之讒,因任眾人耳目,拔舉疏遠,而隨之以相坐之法。然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而無親友群臣之義。人君朝夕與處,不過宦官女子;出而視事,又不過有司之細故,未嘗如古大有為之君,與學士大夫討論先王之法,以措之天下也。一切因任自然之理勢,而精神之運有所不加,名實之間有所不察。君子非不見貴,然小人亦得廁其側;正論非不見容,然邪說亦有時而用。以詩賦記誦求天下之士,而無學校養成之法;以科名資格敘朝廷之位,而無官私課試之方。監司無檢察之人,守將非選擇之吏,轉徙之亟,既難於考績,而游談之眾,因得以亂真。交私養望者多得顯官,獨立營職者或見排沮,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雖有能者在職,亦無以異於庸人。農民壞于差役,而未嘗特見救恤,又不為之設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雜于疲老/而未嘗申敕訓練,又不為之擇將,而久其疆埸之權。宿衙則聚卒伍無賴之人,而未有以變五代姑息羈縻之俗。宗室則無教訓選舉之實,而未有以合先王親疏隆殺之宜。其于理財,大抵無法,故雖儉約而民不富,雖勤憂而國不強。賴非寇敵昌熾之時,複又無堯湯水旱之變,故天下無事,過於百年。雖曰人事,亦天助也。蓋累聖相繼,仰畏天,俯畏人,寬仁恭儉,忠恕誠愨,此其所以獲天助也。伏惟陛下躬上聖之資,承無窮之緒。知天助之不可常,知人事之不可怠,然則大有為之時,正在今日。臣不敢輒廢將明之義,而苟逃忌諱之誅。伏惟陛下幸赦而留神,天下之福也。」明日,上謂安石曰:「昨閱卿所奏書至數遍,可謂精畫計,治道無以出此。所條眾失,卿必已一一經畫,試為朕詳見設施之方。」對曰:「遽數之不可盡,願陛下以講學為事。講學既明,則設施之方,不言而自喻。」上曰:「雖然,試為朕言之。」於是為上略陳設施之方。上大喜,曰:「此皆朕所未嘗聞,他人所學,固不及此。能與朕一一為書條奏否?」對曰:「臣已嘗論奏,陛下以講學為事,則諸如此類,皆不言而自喻。若陛下擇術未明,寔未敢條奏。」上曰:「卿今所言已多,朕恐有遺忘,試錄今日所對以進。」安石唯唯而退,訖不復錄所對以進。

  七月丁醜,布衣王安國賜進士及第,仍注初等職官。先是,樞密副使韓絳、邵亢獻安國所著《序言》五十篇。上手詔:「安國翰林學士王安石之弟,久聞其行義學術為士人推尚。近閱《序言》,文辭優贍,理道該明,可令舍人院召試。」試入第三等下,故命以此。

  八月甲寅,邇英講讀罷,上獨留王安石與語。兩府不敢先出以俟之,至晡後乃出。癸亥,邇英講讀罷,上又獨留王安石賜坐。

  十月壬寅,詔講筵權罷《禮記》,自今令講《尚書》。先是,王安石講《禮記》,數難《記》者之非是。上以為然,曰:「《禮記》既不當法言,擇其有補者講之,如何?」安石對曰:「陛下必欲聞法言,宜改他經。」故有是詔。是日,上因留安石坐,曰:「且欲得卿議論。」上曰:「唐太宗必得魏鄭公,劉備必得諸葛亮,誠不世出之人也。」安石對曰:「陛下誠能為堯舜,則必有咎、夔、稷、高;陛下誠能為高宗,則必有傳說。魏鄭公、諸葛亮,皆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

  熙寧二年二月庚子,王安石為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先是,安石見上論天下事。上曰:「此非卿不能為朕推行。朕須以政事煩卿,料卿學問如此,亦欲施設,必不固辭也。」安石對曰:「臣所以來事陛下,固願助陛下有所為。然天下風俗法度一切頹壞,在廷少善人,君子庸人則安常習故,而無所知;奸人則惡直醜正,而有所忌。有所忌者唱之於前,而無所知者和之於後,雖有昭然獨見,恐未及效功,而為異論所勝。陛下誠欲用臣,恐不宜遽,謂宜先講學,使於臣所學本末不疑,然後用之,庶幾能粗有所成。」上曰:「朕知卿久,非適今日也。人皆不能知卿,以為卿但知經術,不可以經世務。」安石對曰:「經術者,所以經世務也。果不足以經世務,則經術何賴焉?」上曰:「朕仰慕卿道德甚至。有以助朕,勿惜言。不知卿所施設,以何為先?」安石曰:「變風俗,立法度,方今所急也。凡欲美風俗,在長君子,消小人,以禮義廉恥由君子出故也。《易》以《泰》者通而治也,《否》者閉而亂也。閉而亂者,以小人道長;通而治者,以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則禮義廉恥之俗成,而中人以下變為君子者多矣。禮義廉恥之俗壞,則中人以下變為小人者亦多矣。」上以為然。

  四月丁未,上初欲用王安石為參知政事,曾公亮因薦之。參知政事唐介曰:「安石恐難大任。」上曰:「卿謂文學不可任耶?經術吏事不可任耶?」介白:「非謂此也。安石好學而泥古,議論迂闊。若使為政,恐多所變更,必擾天下。」退至中書,謂公亮等曰:「異日安石之言果用,天下困擾,諸公當自知之耳。」時執政進除目,上久之不決,既數日,乃曰:「朕問王安石,以為然,可即施行。」介曰:「陛下比擇大臣,付以天下之事。此中書小小遷除,陛下尚未以為信,雖廣詢博訪,亦宜謹密。今明白如此,使中書政事決可否于翰林學士。臣近每聞陛下宣諭:某事問安石以為可,即施行;某事以為不可,未得施行。如此,則執政何所用?必以臣為不才,當先罷免。此語傳之天下,恐非信任體也。」安石既執政,奏言:「中書處分事用劄子,皆言奉聖旨,不中理者常十八九。不若令中書自出牒,不必稱聖旨。」上愕然。介曰:「太宗時,寇准用劄子遷馮拯等官不當,拯訴之。太宗曰:『前代中書有堂牒指揮事,乃權臣假此以威福天下。太祖朝趙普為相,堂牒重於敕命,尋令削去。今複置劄子,何異堂牒?』張洎因言:『劄子乃中書行遣小事,若廢之,則別無公式。』太宗曰:『大事則降敕,其當用劄子,亦須奏裁,此所以稱聖旨也。』今安石不欲稱聖旨,則是政不自天子出也。使執政皆忠賢,猶為人臣擅命,義亦難安。或非其人,豈不害國政?」上曰:「太宗制置此事極當。」及安石議謀殺人傷者許首,介數與安石爭論於上前。介曰:「此法天下皆以為不可首,獨曾公亮、王安石以為可首。」安石曰:「以為不可首者,皆朋黨耳。」安石強辯,上主其語。介不勝憤悶,居頃之,疽發背而卒。呂誨劾王安石(見本事)。王安石信呂惠卿(見本事)。王安石毀蘇軾(見本事)。推陳升之為相(見《三司條例司》)。

  三年二月,韓琦言青苗不便。上疑其事,安石稱疾不出(詳見《論青苗法》)。上欲置司馬光西府,安石謂為異論之人立赤(詳見《論青苗法》)。

  三月己未,上諭王安石曰:「聞有三不足之說否?」王安石曰:「不聞。」上曰:「陳薦言外人雲:今朝廷謂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昨學士院進試館職策,專指此三事,此是何理?朝廷亦何嘗有此?已別作策問矣。」安石曰:「陛下躬親庶政,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每事惟恐傷民,此亦是懼天變。陛下詢納人言,無小大,惟言之從,豈是不恤人言?然人言固有不足恤者,苟當於理義,則人言何足恤?故《傳》稱:禮義不愆,何恤於人言?鄭莊公以人之多言亦足畏矣。故小不忍致大亂,乃詩人所刺,則以人言為不足恤,未過也。至於祖宗之法不足守,則固當如此。且仁宗在位四十年,凡數次修敕,若法一定,子孫當世世守之,則祖宗何故屢自變改?今議者以為祖宗之法皆可守,然祖宗用人皆不以次。今陛下試如此,則彼異論者必更紛紛。」

  四月己卯,吏部侍郎、樞密副使韓絳參知政事。絳間與王安石同奏條例司事,嘗贊

  上曰:「臣見王安石所陳非一,皆至當之言,可用,陛下宜深省察。」故安石尤德之。

  九月庚子,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平章事曾公亮為司空兼侍中、河陽三城節度使、集禧觀使。公亮初薦王安石可大用,及同執政,知上方向安石,陰助之,而外若不與同者。置條例司更張眾事,一切聽之。每遣其子孝寬與安石謀議,至上前無所異,於是上益專信任。蘇軾嘗從容責公亮不能救正朝廷,公亮曰:「上與安石如一人,乃天也!」

  十二月丁卯,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王安石為禮部侍郎、平章事。

  四年正月辛亥,著作佐郎朱明之為崇文院校書。明之,王安石妹婿也。

  四月甲戌,上謂王安石曰:「人不能無過失,卿見朕有過失,但極口相救正,勿存形跡。」安石謝曰:「當盡死力,不敢存形跡。」上慮難濟,安石曰:「此在陛下,不可以它求。」又曰:「陛下聖德日躋,風俗會丕變,何憂難濟?」

  五月庚戌,王安石既對,留身請去,上固留之,曰:「風俗久壞,不可猝正。事方有緒,卿如何卻要去?且體念朕意,不須恤流俗紛紛。」安石曰:「臣材薄,恐誤陛下屬意。試觀前代興王,亦有為政數年而風俗不改、紀綱不立如今者乎?」上曰:「前代或因衰亂,方人情急迫,為之解患釋難,所以易;今頹壞之俗已久,方收斂使就法度,則不得不難。其紛紛亦固宜,但力行不變,自當改。如富弼事,向時宜有按劾,今乃按治。如此等事行之已多,人情恐漸變。」安石曰:「以臣所見,似小人未肯革面。臣愚以為陛下誠能洞見群臣情偽,操利害以禦之,則人孰敢為難?但朝廷之人莫敢為邪,即風俗立變,何憂紀綱不立?」

  六月甲子,知蔡州歐陽修為太子少師、觀文殿學士致仕。修以老病,數上章乞骸骨。馮京固請留之,上不許。王安石曰:「修附麗韓琦,謂韓琦為社稷臣,尤惡綱紀立、風俗變。」上曰:「修為言事官,獨能言事。」安石曰:「以其後日所為考其前日用心,則恐與近日言事官用心未有異。」王珪曰:「修若去位,眾必籍以為說。」上曰:「罔違道以幹百姓之譽,眾說何足恤?修頃知青州,殊不嘉。」安石曰:「如此人,與一州則壞一州,留在朝廷,則附流俗壞朝廷。必令留之,何所用?」上以為然。楊繪言:「今舊臣告歸或屏於外者悉未老,範鎮年六十三,呂誨五十八,歐陽修六十五而致仕,富弼六十八而被劾引疾,司馬光、王陶皆五十而求閒散。陛下可不思其故耶?」又言:「兩制多闕員,堂陛相承不可少。」眾皆以繪言為然。王安石曰:「誠如此,然要須基能承礎,礎能承梁,梁能承棟,棟乃承堂。以糞壤為基,爛石為礎,朽木為柱與梁,則室壞矣。」上笑。

  八月己卯,前旌德縣尉王雱為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雱,安石子也,為人剽悍,無所顧忌。安石與弟安國白首窮經,夙夜講誦琢磨,雱從旁剽聞習熟,而下筆貫穿,未冠,已著書數十萬言。年十三時,得秦州卒言洮河事,歎曰:「此可撫而有也。使夏人得之,則吾敵強而邊受患博矣!」故安石力主其議。治平四年,雱舉進士,授旌德尉。未赴作策三十餘篇,極論天下事,皆安石輔政所施行。又作《老子訓傳》及《佛書義解》,亦數萬言。有以雱書聞者,於是安石方奉祠,上遽召見,而有是命。安石亦喜雱得親近能助己,因不復辭。

  十月壬申,前武昌節度推官王安國為崇文院校書。安國自西京國子監教授官滿至京師,上以安石故召對,謂安國曰:「卿學問通古今,漢文帝何如主也?」對曰:「三代以後,賢主未有如文帝者。」上曰:「但惜其才不能立法更制爾。」對曰:「文帝自代來,夜入未央宮定變,故於呼吸俄傾之際,諸將武夫皆帖息待命,恐無才者不及是。然能用賈誼言,待群臣有節,專務以德化民,海內興於禮義,幾致刑措,使一時風俗恥言人過,則文帝加有才一等矣。」上曰:「王猛佐苻堅,以蕞爾國而令必行。今朕以天下之大而不能使人,何也?」對曰:「王猛睚眥之忿必報,專教苻堅以峻刑法殺人為事,此必小臣刻薄,有以誤陛下者。願專以堯、舜、三代為法,理順而勢利,則下豈有不從者乎?」又問:「安石秉政,外論謂何?」對曰:「但恨聚斂太急,知人不明耳。」上默然不悅。安國初召對,人以為必得經筵,由是別無恩命。久之,乃得館職。安國為國子監教授,頗溺於聲色。時安石在相位,以書戒之曰:「宜放鄭聲。」安國複書曰:「安國亦願兄遠佞人也。」又嘗力諫安石以:「天下洶洶,不樂新法,皆歸咎于兄,恐為家禍。」安石不聽。安國哭於影堂曰:「吾家滅門矣!」又嘗責曾布以誤惑丞相,更變法令。布曰:「足下人之子弟,朝廷變法,何預足下事?」安國勃然怒曰:「丞相,吾兄也。丞相之父,即吾父也,丞相由汝之故殺身破家,戮及先人,發掘邱隴,豈得不預我耶?」

  五年正月辛醜,司天監靈台郎亢瑛言:「天久陰,星失度,宜罷免王安石,於西北召拜宰相。斥安石姓名署字,引童謠證安石且為變。仍乞宣問西、南京留台張方平、司馬光,並都知、押班、禦藥看詳所奏,及稟太皇太后。」上以瑛狀付中書,安石遂謁告。馮京等進呈,送英州編管。上批令刺配英州牢城,安石翼日乃出。壬寅,上批:「送中書畫旨施行事,止用申狀。或檢正官取索到文字,此事體不便,可檢會熙寧三年條約遵守。」先是,三年,有詔:須急速公事,方得用申狀施行。王安石曰:「近緣河上事急速,所以只用申狀施行,且用申狀施行,亦必得旨乃如此,即於事體未有所傷,理分不為專,輒但要事務早集而已,非過也。臣竊觀陛下所以未能調一天下,兼制寇敵,止為不明於帝王大略,非謂如此小事有所不察也。」上曰:「天下事,只要賞罰當功罪而已。若賞罰或以親近之故,與疏者所施不同,則人不服。」安石曰:「臣自備位以來,每自省念,惟斷法官罪與在外官失出人人罪不同,蓋以為不如此,即法官不可為,非敢私之也。它即不省覺。乞宣諭,令臣得以思愆。」上曰:「法官即當如此。」安石曰:「法官之外,不知陛下所見聞何事?」上曰:「朝廷固無阿私,但外方似未免有用意不均事,如勘河決事,乃獨遺程昉。」安石曰;「陛下已令分析,但恐有說,緣防開漳河,後來又在京師提舉淤田,當以此故不勘。兼程昉要作第五埽堤,被外監丞不肯,所以致河決。昉恐不當勘。」上曰:「如此亦合聲說?」安石曰:「若不當勘,又何須聲說?縱失聲說,亦有何利害?未得為阿私傷政體。陛下修身齊家,雖堯、舜、文、武亦無以過。至於精簿書刀筆之事,群臣固未有能承望清光。然帝王大略,似當更討論。今在位之人,有事韓琦、富弼如僕妾者,然陛下不能使之革面。契丹非有政事也,然夏國事之極為恭順,未嘗得稱國主。今秉常又幼,國人饑饉,困弱已甚,然陛下不能使之即敘,陛下不可不思其所以。此非不察於小事也,乃不明於帝王大略故也。臣蒙陛下加獎,拔擢在群臣之右,臣但敢言不欺陛下,若言臣為陛下自竭,即實未敢,緣臣每事度可而後言,然尚或未見省察。臣若自竭,陛下豈能察臣用意?此臣所以不敢自竭。臣尚不敢自竭,即知餘人未見自竭者。忠良既不敢自竭,而小人乃敢為誕謾,自古未有如此而能調一天下,兼制寇敵者。如臣者又病疾,屢與馮京、王珪言:雖荷聖恩,然疾病衰憊,耗心力於簿書期會之故,已覺不逮,但目前未敢告勞,然終恐不能上副陛下責任之意。」上默然良久,乃曰:「朕欲卿文字宜早錄進。」安石曰:「臣所著述多未成就,止有訓詁文字,容臣綴緝進禦。」

  二月甲寅,上謂安石曰:「舉官多苟且不用心,宜嚴立法制。」安石曰:「舉官法制今已略備,不知更欲如何?」上曰:「如舉監場務官,增剩則舉者當預其賞,虧欠則當預其罰。」上又言:「三司判官當督察。」安石曰:「中書于諸司非不考察,須自陛下唱率。若陛下于忠邪情偽勤怠之際每示優容,但令如臣者督察,緣臣道不可過君,過則於理分有害。且刑名法制,非治之本,是為吏事,非主道也。精神之運,心術之化,使人自然遷善遠罪者,主道也。今於群臣邪正情偽勤怠未能明示好惡,使知所勸懼,而每事專仰法制,固有所不及也。當更講論帝王之道術而已。若不務此,而但欲多立法制,以馭群臣,恐不濟事。」

  五月辛卯,上論人有才不可置之閑處,因言漢武亦能用人才。王安石曰:「武帝所見下,故所用將帥即止衛、霍輩,至天下戶口減半,然亦不能滅匈奴。」上曰:「武帝自為多欲耳。」安石曰:「欲亦不能害政,如齊桓公,亦多欲矣,而注厝方略,不失為霸於天下,能用人故也。」上曰:「漢武至不仁,以一馬之欲,勞師萬里,侯者七十餘人,視人命若草芥,所以戶口減半也。人命至重,天地之大德曰生,豈可如此?」是日,王安石留身乞東南一郡,上甚怪安石如此,曰:「卿所以為朕用者,非為爵祿,但以懷道術可以澤民,不當自埋沒,使人不被其澤而已。朕所以用卿,亦豈有它?天生聰明,所以義民,相與盡其道以義民而已,非以為功名也。朕頑鄙,初未有知,自卿在翰林,始得聞道德之說,心稍開悟。卿,師臣也,斷不許卿出外!」

  陳瓘論曰:「熙甯之初,神考以安石為賢。自鄧綰黜逐以後,不以安石為賢矣。安石退而著書,噴鬱怨望。當此時,傲然自聖,於是書托聖訓之言曰:『卿,朕師臣也。』又曰:『君臣之義重于朋友。朕既與卿為君臣,宜為朕少屈。」此等不遜之言托於聖訓,前後不一。又謂呂惠卿亦師臣也,又謂如常秩者,亦當屈己師之。惠卿師臣,則假曾公亮之言;常秩可師,則假張戩之言。神考嘗謂常秩不識去就,安石親聞此訓,書於《日錄》,豈有不識去就之人而可以為聖主之師乎?況張戩言行出處自有本末,豈有崇獎不識去就之人而請聖主以師之哉?神考以堯舜之道光宅天下,高厚如天地,光明如日月,安石乃欲與呂惠卿、常秩俱為師臣,輕慢君父,不亦甚乎?其事矯偽,臣故系之於寓言。」

  六月。先是,東上閤門使、樞密都承旨李評喜論事,往往施行。然天資刻薄,中外側目。又嘗言助役法以為不可,王安石尤惡之。初,紫宸上壽,舊儀但言樞密、宣徽、三司副使不坐,而故事親王、皇親並坐,唯集英大宴,乃有親王、駙馬都尉不坐之儀。時評定《新儀》,初無改易,而遽劾閤門吏不當令親王、皇親、駙馬于紫宸預坐,以為不遵新制。賈佑、馬仲良皆坐免官。王官石具奏評所定自不明,而輒妄加他人以罪;而評訴上前,自謂所論列非不當。安石執奏閤門官吏無罪。上曰:「若新儀制果不明,亦非獨評罪。」安石曰:「中書但言新儀制不明,固未嘗專罪李評。評所定儀制既如此不明,乃妄劾閤門官吏,此則評之罪也。」上曰:「評固有罪,然亦未可姑罪評也。」安石遂留身,乞東南一郡,上即不許。至丁卯,安石惡李評,必欲去之。既辯其《上壽新儀》不可用,謂閤門吏不當劾,而閤門吏因言:「評所備《新儀》卒不可用,遇不可輒擅改。」於是中書取《新儀》看詳,其間如政元會,殿前等三帥起居皆非是。及三帥論其不可,評又擅令用舊儀而不奏,至中書責問,仍迫取吏人狀雲:「使、副已令申舉。然至今不曾申舉。」吏又雲:寔未嘗為使、副指揮。又沈衡判刑部,評已令告謝。及杜統判刑部,評乃止之。中書詰其故,輒詆雲:「儀制在中書,無所檢用,方欲申稟,然中書先所取儀制乃其副也。」安石具以白上曰:「評誕謾大抵類此。」上曰:「弟恐評有說。」安石曰:「陛下若偏聽,則評必有說。若推鞫,即明見欺罔之狀。」上令送宣徽院取勘,已而上批:「閤門失點檢二事,尋召問評等,更無他辭,並各引罪。縱加推鞫,不過如此。其狄諮、張誠一止是偶失點檢,罪可矜恕,皆由評故,至此滋蔓。若不罷去,事必愈多,煩費推求,何日窮已?可令評更不管勾閤門事。餘悉放。」己巳,王安石謁告。上令馮宗道撫問安石,因附表劄請解機務。上怪安石求去,安石曰:「疲疾不任勞劇,兼任事久,積中外怨惡多,又人情容有塵壅。」上曰:「卿從來豈畏人怨惡者?人情有何壅塞?得非為李評事?」安石曰:「臣所懷具如奏狀,所陳非有它也。」上曰:「卿無乃謂朕有疑心?朕自知制誥知卿,屬以天下事。如呂誨比卿少正卯、盧杞,朕固知卿,不為呂誨所惑。」安石曰:「臣平生操行本不為人所疑,仁宗朝知制誥,只一次上殿,與大臣又無党。及蒙陛下拔擢,曾未及一兩月,初未嘗有所施為,呂誨乃便以方盧杞,此不待陛下聰明,然後可知其妄。若任事久,疑似之跡多,而讒誣之人或過於呂誨,即臣未敢保陛下無疑也。」上曰:「呂公著與卿交遊至相善,然言韓琦,必以兵討君側惡人,朕亦不為公著所惑。」安石曰:「公著此言,亦非特陛下聰明然後可辯。明明在上,豈有如此之禮?」上曰:「卿之所存,雖朋友未必知,至於眾人,見朕與卿相知如此,亦皆不知其所以。朕與卿相知,近世以來所未有,所以為君臣者,形而已。形固不足累卿,然君臣之義固重于朋友。若朋友與卿要約勤勤如此,卿亦宜為之少屈。朕既與卿為君臣,安得不為朕少屈?」安石曰:「大臣久擅事,未有無釁者。及其有釁然後求去,則害陛下知人之明,又傷臣私義。」上固留之。比三四退,上又固留,約令入中書。安石複具奏,而閤門等處皆有旨不許收接安石文字。甲戌,王安石見上,曰:「陛下不許臣去,臣不敢固違聖旨。然臣寔病,若更黽勉半歲不可強,即須至再煩聖聽。」上曰:「卿許朕就職甚善,如何卻半年後又乞出?且勿如此。」

  七月,前處州縉雲縣尉、編修三司敕並諸司庫務歲計及條例刪定官郭逢原上書曰:「臣竊觀自周文、武以還,盛德有為之主,固無如陛下,而懷道之士,由孔、孟而後,如王安石者,亦未之有也。然臣尚有疑者,殆恐顧遇師臣之禮,有未隆者焉。古者天子尊師之禮,有隆而無替;君臣之分,有時而不行。陛下固以師臣待安石矣,而使之五鼓趨朝,僕僕北面而亟拜,奔走庭陛,侍立左右,躬奏章牘,一切與百僚胥吏無別。遇師臣之禮未極優異,尚守君臣之常分,臣之所未喻也。」又上疏曰:「臣聞能自得師者王。古聖人未嘗無師。孟子稱堯所以待舜之禮,可謂至矣。以齒則堯長,以爵則舜賤,以德則舜固無以加於堯者,而堯尚尊禮之如此。今區區之末禮,于安石尚如有惜,不明示於天下,此臣之所以未喻宰相代天理物無所不統,未聞特設事局補除官吏,而宰相不預者也。今之樞府是矣。臣愚以為當廢去樞府,並歸中書,除補武臣,悉出宰相。軍旅之事,各責其師。合文武於一道,歸將相於一職,複兵農於一民,此堯舜之舉也。今王安石居宰輔之任,朝廷有所建置於天下,特牽於樞府而不預,則臣恐陛下任安石者,蓋不專矣。」疏奏,上甚不悅。他日,謂安石曰:「逢原必輕脫。」安石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見所上書,欲並樞密院,廢募兵。」安石曰:「人才難得,如逢原亦且曉事,可試用也。」

  閏七月,禦史張商英言:「判刑部王庭筠立法;應蝗蝻為害,須捕盡乃得聞奏。今大名府、祁、保、邢、莫州、順安、保定軍所奏凡四十九狀,而三十九狀除捕采盡。進奏院以不應法,不敢通奏。且蝗蝻幾遍河朔,而邸吏拘文,封還奏牘,欲俟其撲除盡靜,方許以聞,則陛下欲于此時恐懼修省,以上答天戒而下恤民隱,亦晚矣。惟陛下裁省御批。近亦據瀛州安撫司奏:本司近據轄下諸州縣申到飛蝗蝻蟲,遂具奏,並准進奏院遞回,稱近制安撫司不得奏災傷。必是緣此條約之故。可速除去,仍令進奏院遍指揮諸路安撫、轉運司並轄下州、府、軍、監、縣令,後應有災傷,並仰所在畫時聞奏,以稱朝廷寅威天戒、遇災恐懼之意。」王安石曰:「條貫已令本州、提點刑獄、轉運司申奏,安撫司自不須奏。」上曰:「安撫司奏何害?」安石曰:「朝廷令本州及轉運司奏,已是兩處奏,亦足矣。更令提點刑獄司奏,誠太多。一處有蝗蟲,陛下閱六七紙奏狀,如此勞弊精神,翻故紙,何如惜日力、深思熟講禦天下大略?只如經略安撫司有何合經制事,卻須要管勾奏災傷狀作甚?」上笑。

  陳瓘論曰:「神考當旱暵之時,遇災而懼,天下蝗蟲之奏,皆欲覽焉。四方奏狀已至京師,而奏邸卻之,不得通奏,以新立不得奏蝗之法故也。創立新法,疑誤奏邸,壅天下之情,啟蒙蔽之患,此宰相之過舉,台諫之所當言也。神考用台諫之言,改不得奏蝗之法,所以恤民隱而開壅蔽也。而安石乃奏曰:『不知何用,更令安撫司吏人枉費紙筆,近鋪虛費腳力?』又:『一處有蝗蟲,陛下閱六七紙奏狀,如此勞弊精神,翻故紙,何益?何如惜取日力,深思熟講禦天下大略。』嗚呼!是何言歟?是何言歟!漢宣帝時,郡國不上災變,則丞相魏相輒奏言之,故天下無蒙蔽之患。神考曰:『漢之文、宣,孔子所謂吾無間然者。』何安石之對,異于魏相之所奏言乎?夫聽課改法,以正紀綱,禦天下之略,正在於此。而安石乃以為勞弊精神、虛費日力。甚哉言之乖悖也!」舊紀書詔諸路被災或有蝗者亟以聞,新紀因之。

  乙丑,王安石曰:「陛下天資聰明,群臣上殿,陛下皆相其材,十得八九,此非特群臣所不可及,載籍以來,亦少及陛下。然陛下知人情偽或不及常人,多為人所蔽,故此陛下昨為臣言:林廣拜官,追思先帝,對使人涕泣,陛下即稱其忠。既不親見廣,但使人論奏耳,虛實固未可知。若諂附使人,即從容遊說,必得簡在聖心。」上曰:「此在所使人如何而已。」安石曰:「太祖敢於誅殺,然猶為史珪、丁承裕之徒所欺,而監及無辜。不知陛下于欺罔尚不忍,有所詰問,而望所使人不敢,臣竊以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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