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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靈帝紀(16)


  中平元年〔公元184年〕

  春正月,巨鹿人張角謀反。

  初,角弟良,弟寶自稱大醫,事善道,疾病者輒跪拜首過,病者頗愈,轉相誑耀。十余年間,弟子數十萬人,周遍天下,置三十六坊,各有所主。期三月五日起兵,同時俱發。角弟子濟陰人唐客上書告角,天子遣使者捕角。角等知事已露,因晨夜敕諸坊,促令起兵。

  二月,角等皆舉兵,往往屯聚數十百輩,大者萬餘人,小者六七千人。州郡倉卒失據,二千石長吏皆棄城遁走,京師振動。角党皆著黃巾,故天下號曰「黃巾賊」。

  初,司徒楊賜、衛尉劉寬、司空張濟、禦史劉陶並陳角反謀,宜時捕討,以絕亂原。上不從。及角作亂,天子思陶言,封為中陵侯。

  陶字子奇,潁川潁陰人。沈勇有大謀,不修威儀,不拘小節。與人交,志好不同,雖富貴不顧也;所行齊趣,雖貧賤,必尊貴之。疾惡太甚,以此見憎。

  辟司徒府,遷尚書侍中,以數直諫,為權臣所惡,徙為京兆尹。上素重陶才,征為諫議大夫。諸中官讒陶與張角通情,上遂疑之,收陶考黃門北寺。中官諷考,楚毒極至。陶對使者曰:「朝廷前封臣雲何?不恒其德,反用佞邪之譖,臣恨不與伊、周同儔,而與三人同輩。今上殺忠謇之臣,下有憔悴之民,亦在不久。然後悔於冤臣,將複何逮?」不食而死。

  三月戊申,河南尹何進為大將軍,帥師次於都亭。自函谷、伊闕、大穀、轘轅、盟津,皆置都尉,備張角也。

  於是考諸與角連反,宮省左右死者數千人。上內憂黃巾,問掖庭令呂強何以靜寇,對曰:「誅左右奸猾者。中常侍丁肅、徐演、李延、趙裕、郭耽,朝廷五人,號為忠清,誠可任用。赦党人,簡選舉,何憂於賊!」上納其言。

  壬子,大赦黨人,皆除之。

  強字漢盛,河南成皋人。忠貞奉公,不與佞幸同。是時權邪怙寵,政以賄成,郡國貢獻,皆先饋賂,然後得行,左右群臣,好上私禮。強諫曰:「陛下物出天下,然而所輸之府,輒有導行之財,皆出於民。今發十而貢一,費多而獻少,無為使奸吏用巧,私門致富也。又阿媚之臣,好獻其私,客諂姑息,進入,其所奉獻,皆禦府所有,無為使從諫之臣得自媟黷也。

  舊選舉委任三府,尚書受奏禦而已,各受試用,責以成功。功無可察,以事付尚書,尚書乃覆案虛實,行其罪罰。於是三公每有所選,參議掾屬,諮其行狀,度其器能。然猶有溺職廢官,荒穢不治。今但任尚書,或有詔用,三公得免選舉之負,尚書又無考課之勤,陛下虛自勞苦,有廢亂之負,無所責也。」書奏,上以示中常侍夏惲、趙忠。忠、惲曰:「此言是也。然強自負清潔,常怏怏有外心。」

  及赦黨人,中官疾之,於是諸常侍人人求退。忠、惲共構會強雲:「與黨人謀,數讀霍光傳。強兄弟所在,亦皆貪穢。」上聞強讀霍光傳,意不悅,使中黃門持兵召強。強聞上召,怒曰:「吾死,亂兵起矣。大丈夫欲書忠國史,無為複對獄吏也。」遂自殺。

  詔公卿百官出馬弩各有差。

  中郎將盧植、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郎將朱雋各持節征黃巾。

  護軍司馬傅燮討賊形勢,燮上書諫曰:「臣聞天下之禍,所由於外,皆興於內。是故虞舜升朝,先誅四凶,然後用十六相。明惡人不去,則善人無由進。張角起于趙、魏,黃巾亂於六州,此皆釁發蕭牆,而禍延四海。臣受戎任,奉辭伐罪,始到潁川,戰無不克,黃巾雖遏,其釁由內作耳。陛下仁德寬容,多所不忍,中官弄權,忠臣之憂逾深耳。何者?夫邪正之在國,猶冰炭不可同器而並存也。彼知正人之功顯,而危亡之兆見,皆將巧詞飾說,共長虛偽。孝子疑於屢至,市虎惑於三人,陛下不詳察之,臣恐白起複賜死于杜郵,而盡節效命之臣,無所陳其忠矣。唯陛下察虞舜四罪之舉,使讒佞受放殛之罰,萬國知邪臣之為誅。首忠正時,得竭其誠,則善人思進,奸凶不討而自滅矣。臣聞忠臣之事君,猶孝子之事父,焉得不盡情以言!使臣伏鈇鉞之戮,陛下少用其言,國之福也。」書奏,中常侍趙忠見而怨焉。

  夏四月,太尉楊賜以寇賊罷,太僕鄧盛為太尉。司空張濟久病免,大司農張溫為司空。

  初賣官,自關內侯以下至虎賁、羽林入錢各有差。

  皇甫嵩、朱雋連戰失利。遣騎都尉曹操將兵助嵩等。

  五月乙卯,黃巾馬元義等於京都謀反,皆伏誅。

  皇甫嵩、朱雋擊黃巾波才於潁川,大破之,斬首數萬級。詔嵩行車騎將軍,封都鄉侯;雋,西鄉侯。於是傅燮功多應封,為趙忠所譖。上識燮,不罪之,然不得封。

  左中郎將盧植征張角,不克,征詣廷尉,減死罪一等。中郎將董卓代。

  植既受命,累破黃巾,角等保廣宗,植圍塹修梯。垂當拔之,上遣小黃門左豐觀賊形勢。或勸植以賂送豐,植不從,豐言於上曰:「廣宗賊易破耳,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上怒,植遂抵罪。

  六月,中郎將張均上書曰:「張角所以能興兵作亂,萬民樂附之者,原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子兄弟、昏親賓客,典據州郡,辜榷財利,侵冤百姓。百姓之冤無告訴,因起從角學道,謀議不軌,相聚為賊。今悉斬十常侍,懸其頭於南郊,以謝天下,即兵自消,可一戰而克也。」上以章示十常侍,皆免冠頓首,乞自致雒陽獄,家財助軍糧,子弟為前鋒。上曰:「此則直狂子也,十常侍內有一人不善者耳!」天子使禦史考諸為角道者,禦史奏均學黃巾道,收均死獄中。

  秋八月,皇甫嵩擊黃巾卜已於東郡,大破之,斬首萬餘級。

  中郎將董卓征張角,不克,征詣廷尉,減死罪一等。以皇甫嵩代之。

  朱雋攻黃巾趙弘於南陽,自六月至八月不拔。有司奏征雋,司空張溫議曰:「昔秦用白起,燕信樂毅,亦曠歷年載,乃能克敵。雋討潁川有效,引師南指,方略已設,臨軍易將,兵家所忌,可以少假日月,責其功效。」上從之,詔切責雋,雋懼誅,乃急擊弘,大破斬之。封雋上虞侯。

  賊複以韓忠為帥,眾號十萬,據宛拒雋。雋兵力不敵,然欲急攻,乃先結壘,起土山以臨之。因偽修攻具,耀兵於西南,雋身自披甲,將精卒乘其東北,遂得入城。忠乞降,議郎蔡邕、司馬張超皆欲聽之。雋曰:「兵有形同而勢異者。昔秦項之際,民無定主,故有賞以勸來者。今海內一統,惟黃巾造寇,降之無可勸,罰之足以懲惡。今若受之,更開逆意,利則進戰,鈍則降服,縱敵長寇,非良計也。」因勒兵攻之,連戰不克。雋登土山望之,顧謂邕曰:「吾知之矣,今外圍周固,內營逼急,忠故乞降。降又不受,所以死戰也。萬人同心猶不可當,況十萬人乎?其害多矣。不如徹圍解弛,勢當自出,出則意散,必易破之。」即解圍入城,忠果自出。雋因自擊之,大破斬忠,乘勝逐北,斬首萬餘級。即拜雋為車騎將軍,封錢唐侯,征入為光祿大夫。

  冬十月,皇甫嵩攻張角弟良于廣宗,大破之,斬首數萬級。角先病死,破棺戮屍。拜嵩為車騎將軍,封槐裡侯。

  嵩既破黃巾,威振天下,故信都令漢陽閻忠說嵩曰:「夫難得而易失者,時也;時至而不旋踵者,機也。故聖人常順時而動,智者必見機而發。今將軍遭難得之時,蹈之而不發,將何以權大名乎?」

  嵩曰:「何謂也?」

  忠曰:「天道無親,百姓與能,故有高人之功者,不受庸主之賞。今將軍受鈇鉞於暮春,收成功於末秋,兵動若神,謀不再計,攻堅易於折枯,摧敵甚于湯雪,旬月之間,神兵電埽,封屍刻石,南面以報,威振本朝,聲馳海外,是以群雄回首,百姓企踵,雖有湯、武之舉,未有高將軍者也。身立高人之功,乃北面以事庸主,何以圖安也?」

  嵩曰:「夙夜在公,心不忘忠,何以不安?」

  忠曰:「不然!昔韓信不忍一餐之遇,棄三分之利,拒蒯通之說,忽鼎峙之勢。利劍揣其喉,乃歎息而悔何以見烹於女子也。今主勢弱于劉項,將軍權重于淮陰,指麾足以震風雨,叱吒足以興雷電。赫然奮發,因危抵頹,崇恩以綏前附,振武以臨後伏,征冀方之士,勒七州之眾,羽檄先馳于前,大軍向振於後,蹈流漳河,欽馬盟津,誅中官之罪,除群怨之積。如此則攻無交兵,守無堅城,不招必影從,雖童兒可使奮空拳以致力,女子可使褰裳以用命,況厲熊羆之卒,因迅風之勢哉!功業巳就,天下已順,乃請呼上帝,喻以大命,混齊六合,南面稱制,移神器於將興,推亡漢於已墜,實神機之至會,風發之良時。夫既朽不雕,衰世難佐。將軍既欲委忠於難佐之朝,雕朽敗之木,猶逆阪走丸,必不可得也。乃今權宦群居,同惡如市上不自由,政出左右。庸主之下,難以久居,不賞之功,讒人側目,如不早圖,後悔無及!」

  嵩懼曰:「黃巾小孽,非秦、項之敵也;新結易散,非我功策之能。民未忘主,而子欲逆求之,是虛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夕之禍。非移祚之時也,孰與委忠本朝?雖有多讒,不過放廢,猶有令名,死且不朽。逆節之論,吾所不敢也。」

  忠知計不用,乃佯狂為巫。

  十一月,嵩又進兵擊張寬于下曲陽,斬之。於是黃巾悉破,其餘州所誅,一郡數千人。

  十二月,金城人邊章、韓約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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