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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章帝紀(1)


  建初元年〔公元76年〕

  春正月,敦煌太守王遵、酒泉太守殷彭將兵五千人破車師。耿恭遣吏範羌迎軍資于敦煌,羌還與大軍俱西。及車師破,諸將欲還,羌請迎恭,諸將不肯,羌固請之,乃分兵二千人至疏勒城。城中夜聞兵聲,以為虜至,皆恐。羌呼曰:「我範羌也,漢兵來相迎。」恭等皆稱萬歲,乃開城門,恭見悲喜,垂涕相持。明日,隨軍俱還敦煌,吏士餘十三人。關寵病死,以喪歸,西域遂絕。

  恭至,司徒鮑昱以恭「節過蘇武,宜蒙爵土之賞」,不從。上拜恭為騎都尉。先恭未還,恭母亡,自恨不得親飯唅,追行喪服,詔使五官中郎將馬嚴以牛酒釋恭服。

  初,班超與疏勒城王忠首尾,吏士單少,徒以恩義相撫,數歲,幾為龜茲所得。及西域沒,超孤絕,有詔召超。超發疏勒,都尉黎弇以刀自刺曰:「漢使棄我去,勢不能白首,當複為龜茲所屠,誠不忍見漢使去,故先自殺。」超到于闐,王侯以下涕泣抱持超馬:「依漢如父母,誠不可去。」超度於闐終不聽其東,又畢成本志,乃複從於闐還疏勒。超去後而兩城降龜茲,超收捕反者斬之,疏勒複安。

  是時天小旱,穀貴民饑。丙寅,詔曰:「比年饑旱,民頻流亡,朕甚懼之。公卿二千石各推精誠,專以民事為急,罪非殊死,且勿案驗,立秋如故事。有司明慎選舉,進柔良,退貪殘,順時令,理冤獄。『五教在寬』,帝典所美;『愷悌君子』,大雅所歎。露布天下,使明朕意。」於是旱甚,上問司徒鮑昱曰:「將何以複災?」昱曰:「臣聞聖人治國,三年有成。陛下即位未久,就政有得失,未足致異。雖修禮樂,崇德教,亦足以移風。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但汝南一郡,系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先帝定,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家,骨肉離散,孤魂不祀,骸骨流離,死生被毒,一人呼嗟,王道為虧。宜一切還諸徙家,使生者悅懌,死者得歸,興滅繼絕,和氣可致。」上從之,即詔坐楚、淮陽事徙者,令歸本郡。

  袁宏曰:「夫物有方,事有類。陽者從陽,陰者從陰。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天地人物各以理應矣。故幹其一物,是虧其氣,所犯彌眾,所以寒暑不調,四時失序,蓋由斯也。古之哲王,知治化本于天理,陶和在於物類。故導之德禮,威以刑戮,使賞必當功,罰必有罪,然後天地群生,穆然文泰。故斬一木,傷一生,有不得其理,以為治道未盡也,而況百姓之命乎?夫致之也有物,則病之也必深;化之也有由,則穰之也有術。是以炎夏餘虐,以成水旱之災也。堯湯蹔撫,足免黎民之患。由斯觀之,自三代以下,刑罰失中,枉死無辜幾將半,而欲陰陽和調,水旱以時,其可得乎?若能寬以臨民,簡以役物,罰懼其濫,雖不能萬物調暢,同符在昔,免夫甚泰之災固遠矣。

  三月丙午,隱強侯陰博坐驕溢,膠東侯賈敏坐不孝,皆免為庶人。

  甲寅,山陽、東平地震。詔三公、二千石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各一人。

  夏四月丙戌,詔曰:「蓋褒德賞功,興亡繼絕,所以昭孝事親,以旌善人。故仁不遺德,義不忘勞,先王之令典也。故特進膠東侯賈複佐命河北,列在元功;衛尉陰興忠貞愛國,先帝休之。今興子博、複孫敏頑凶失道,自陷刑以喪爵土,朕甚憐之。其封複子邯為膠東侯,興子員為隱強侯。」

  秋七月辛亥,詔以上林池禦田賜鰥寡貧窮不能自存者。

  冬十一月,阜陵王延與子男魴等謀反。延奢泰驕佚,待下嚴刻。永平中有上書告延謀反者,辭所連及坐死徙者甚眾。有司奏誅延,明帝以至親不忍,徙阜陵王。延因以見侵怨望,至是複有告延與子男魴等謀反者,有司奏請檻車征延詣廷尉,帝不聽。詔:「貶延為阜陵侯,赦魴等罪一切勿治。延在國,謁者一人當監護,不得與吏民通。」

  司空長史江革為五官郎將,每朝會,天子常目禮之。時有疾不會,輒令大官送餐醪,恩寵莫與為比。於是京師貴戚衛尉馬廖、侍中竇憲等慕其行,各奉書致禮,革畏慎,一無所受,上益善之。

  革字次伯,齊國臨淄人也。居家專心於孝養,不為修飾之行,務適親意而已。嘗自為母炊爨,不任妻子。每至歲時,當案比,革以母老,不欲勞動,自在轅中挽車,不用牛馬。由是鄰里稱之曰「江巨孝」。太守嘗以禮召之,以母老不應。及母卒,哭泣不絕聲,常寢塚廬,服竟,不忍除。太守遣掾釋服,固請以為吏。舉孝廉,為郎,補楚太僕。月餘,自劾去,楚王英馳遣官屬追之,遂不肯還,複使中傅贈送,辭不受。既為中郎將,複上書乞骸骨,轉諫議大夫。告歸,遣子奐詣闕謝病篤。天子思革篤行,詔齊相曰:「諫議大夫江革前以病歸,今起居如何?夫孝,百行之冠,眾善之始也。國家每惟忠孝之士,未嘗不及革也。縣以見穀千斛賜『巨孝』,嘗以八月長吏存問,致羊一頭,酒二斛,以厥終身,以顯異行。如有不幸,祠以中牢。」由是「巨孝」之名,行於天下。

  廬江毛義以孝行稱,南陽人張奉慕其名,故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適至,以義為守令,義喜甚,動於顏色。奉者,志尚士也,心賤之,自恨來,固辭去。義母死,棄官行服,進退必以禮,賢良公交車征,皆不至。張奉歎曰:「賢者之心,故不可測。往日之喜,乃為親也,所謂『家貧親老,不擇官而仕』也。」天子聞而嘉之,賜穀千斛,八月長吏問起居,加賜羊、酒。

  汝南薛苞,字孟嘗。喪母,以至孝聞。後母憎苞,出令別居。日夜號泣,不肯去,被歐打,不得已廬住門外,旦夕灑埽進養。父怒之,又廬於裡頭,晨昏不廢。積歲,父母慚而還之。後行六年服,喪過其哀,而弟子求出居,苞不能止。乃中分財,奴婢引其老者,曰:「與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廬取其荒者,曰:「吾少時所治,意所戀也。」器取朽者,曰:「我服之久,身所安也。」征拜侍中。苞性恬虛,以死自乞,有詔聽焉,禮如毛義。

  華嶠曰:孔子稱:「孝莫大于嚴父,嚴父莫大于配天,則周公其人也。」子路曰:「傷哉貧也!生無以養,死無以葬。」子曰:「啜菽飲水,孝也。」鐘鼓非樂雲之本,而器不可去;三牲非孝養之主,而養不可廢。夫務器而忘本,樂之過也;崇養以傷行,養之累也。故言以道養,周公之禮,致四海之祭;言以義養,則仲由之粥,無驕慢之性。夫患啜菽粥之麤,干祿以求養,是以恥祿親也。孜孜于致孝,孝成而祿厚者,此能以義養也。孔子稱:「孝哉閔子騫,人不間于其父母兄弟之言。」言其孝皆合于道,莫可複間也。先代石氏父子稱孝,子慶相齊,人慕其孝而治。此殆所謂『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也。若二子者,推至誠以為行,行信於心而感於人,以成名受祿,可謂能孝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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