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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明帝紀(13)


  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

  春,天子遂前議,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太僕祭彤、度遼將軍吳常各將萬騎擊匈奴。固出敦煌昆侖塞,擊南呼衍王。出塞千五百里,到蒲類海,破白山,走呼衍王,斬首千餘級。秉出張掖居延塞,擊句林王。到沐樓山,渡漠六百餘裡,絕無水草,得生口辭雲「句林王轉北逐水草」,秉欲將輕騎追之,都尉秦彭止之而還。彤嘗與南單于左賢王信出朔方高闕塞,擊溫禹犢王於涿邪山。出塞九百餘裡,見小山,為信所誤雲是涿邪山,無所得而還。是時秉獨有功,吳常抵罪,彤下獄免。

  彤性剛嚴,行道不與信相得,故為信所誤。彤自恨無功,出獄數日,歐血死。敕其子曰:「吾奉使不稱,微功不立,身死慚恨,義不可以受賞賜。汝等齎兵馬詣邊,乞效死前行,以副吾心。」其子逢上疏陳彤遺言,上方任彤,聞之,嗟歎者良久。子參從擊車師有功,遷遼東太守。烏丸、鮮卑追思彤不已,每朝京師,輒過拜彤塚,仰天號泣。

  彤字次孫,潁陽人。少孤,值更始之際,天下大亂,盜賊縱橫,野無煙火,而彤常在墓側,盡其哀心。賊每過,見其號泣,不畏死亡,皆不犯也。後隨從兄遵從世祖,世祖以彤為黃門郎,常宿衛左右。及遵薨,無子,追傷之,以彤為偃師長,令附近遵墓,四時祀之。遷襄賁令,皆有名跡。詔書勉勵,增秩一等,賜縑百匹。及在遼東,著績北邊。彤氣勇過人,開弓三百斤,多恩信,善權略,士卒爭為效力。永平初,胡夷內附,野無風塵,乃悉罷邊兵,而征彤為太僕卿。彤在遼東十餘年,無十金之資,天下知其清。拜日,賜錢百萬,馬三匹,衣被、刀劍下至居家器物,無不備焉。每見,上輒嗟歎,以為可屬以重任,嘗謂左右曰:「太僕,吾之禦侮者也。」

  竇固之破白山,遣從事郭恂、假司馬班超使西域。

  超到鄯善,鄯善王廣事超禮敬甚備。一旦勿疏,超謂官屬曰:「寧覺廣禮意益不如前日乎?」官屬曰:「胡人不能久,變無他故。」超曰:「明者觀於未萌,況兆已見此,必有北虜使來,故令其疑耳。」乃召侍胡逆問曰:「匈奴使到日,何故不白?」侍胡怖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裡。」超使閉侍胡,悉會所將吏士三十六人,大飲之。酒酣,超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欲成大功,以求富貴。今虜使到纔數日,而廣禮意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棄捐,為豺狼食,為之奈何?」官屬鹹曰:「今既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複曰:「丈夫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寧我圖人,不為人所圖。當今之計,獨有夜圍虜使,放火攻之,使不知我多少,震驚,可盡彌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不然盡為所擒,悔將何及!」皆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從事文墨吏,聞此必恐而謀泄,謀泄為鄯善所吞,死而無益,非壯士也!」眾曰:「善。」超夜將吏士奔之,令十人持鼓,餘皆兵弩,乃順風縱火,擊鼓大呼,虜驚走,超手殺三人,吏士斬首數十級,餘悉燒死。明日具告恂,恂大驚,又內恐超獨擅其功。超曰:「本與掾俱受任,此一家事,掾雖不行,超何心獨擅之,大小當共其禍福。」恂喜。超乃召鄯善王廣,示以虜使首,舉國怖栗。超告以漢家威德,「自今以後,勿複與此虜通」。廣叩頭,「樂屬漢,無二心」。超還入塞,奉虜使首詣固。固具上超前後功,詔以超為司馬,賜布二百匹。

  遣超詣于寘國,欲增益其吏士,超自請願但將所從三十六人。超曰:「於寘大國且遠,今欲出萬死,立尺寸之功,雖將數百人往,無益于強,如有不虞,多益為累耳。」遂出塞。是時于寘王廣德新破車師,生得其王,匈奴遣節使監護其國。超至於寘,於寘俗信巫,疑事輒巫決之。超到數日,廣德以匈奴使在其國,禮意不備,未有定心。會巫言:「神怒,何故向漢?屬匈奴者。」言「漢使有馬,急取以祠神,神怒乃解。」廣德遣國相私來比白超,願請馬以祠神。超曰:「馬可得,令巫自來受之。」有頃,巫到,超叱吏執之,遂斷巫頭,收私來比,鞭笞數百,遣持巫頭,往責讓廣德。廣德聞超前於鄯善誅虜使,納其貢,恐怖,遂舉兵攻殺匈奴使五十餘人,降超。超重賜王以鎮撫之,因留於寘竟冬。

  先是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倚其威,功破疏勒,殺其王忠,誅貴臣,因立左侯兜題以為疏勒王。超令廣德發專驛,自到疏勒。去兜題所治盤橐城九十裡,遣吏陳憲等往降之,敕「兜題本非疏勒種人,如不降,便劫之」。憲既見兜題無降意,又輕其卑弱無備,憲遂前,劫縛兜題,左右皆驚走,留二人守之,憲馳白超。超即往,悉召疏勒掾吏,告以「龜茲為匈奴擊疏勒,盡殺汝貴人,而立兜題。兜題非汝本種,今漢使來,欲立故王種,為汝除害,無得恐怖」。眾皆喜。超亦求索故王近屬,得兄榆勒立之,更名忠,國中大悅。超問忠及官屬:「當殺兜題邪?生遣之邪?」鹹曰:「當殺之。」超曰:「殺之,無益於事。當令龜茲知漢威德。」遂解遣之。疏勒由是與龜茲結怨,專心向漢。超守盤橐城,忠據疏勒。

  超字仲升,彪之子也。俶儻不修小節,而內行甚謹。家貧,嘗傭寫書,投筆而歎曰:「丈夫當為傅介子、張博望,立功絕域,以取封侯耳,安能久執刀筆乎!」坐者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壯士之志哉!」行遇相者,謂超曰:「君布衣諸生耳,而相法當封侯萬里之外。」超問其故,相者曰:「君燕頷虎頸,飛而食肉,以此知之。」

  秋七月,淮陽王延謀反,徙為阜陵王,食二縣。

  九月丁卯,令罪死囚徒非大逆無道,減死一等,徙戍邊。

  北海王睦薨,諡曰敬王。

  睦少好學,世祖器之。上為太子時,數侍燕會,入則談論接席,出則遊觀同輿,甚見親禮。是時法網尚疏,諸國得通賓客,睦不遠千里,交結知識,宿德名儒莫不造其門,睦虛己折節,以禮接之,由是名聲籍甚。自為王后,法禁益峻,睦乃謝絕賓客,放心音樂。歲終,遣使朝京師,睦召使者問曰:「朝廷設問寡人,大夫何辭以對?」使者曰:「大王忠孝慈仁,敬賢樂士,臣雖螻蟻,敢不實對!」王曰:「籲!危我哉!是乃孤幼時進趨之行也。大夫其對以孤寵爵以來,志意衰墮,聲色是娛,犬馬是好。」使者受命而行,其抑絕名跡,深識機微如此。睦父靖王興薨,悉推財產與諸弟,雖車服珍寶,皆不以介意,有要,然後隨以金帛贖之。能屬文,善史書,作《春秋》指意終始論及賦、頌數十篇。病臨困,帝以驛馬詔睦為草書尺牘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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