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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李晟


  李晟,字良器,洮州臨洮人。年十八,往事河西王忠嗣,從擊吐蕃。悍酋乘城,殺傷士甚眾,忠嗣怒,募善射者,晟挾一矢殪之,三軍歡奮。忠嗣撫其背曰:「萬人敵也。」

  大曆初,李抱玉表晟右軍將。吐蕃寇靈州,抱玉授以兵五千擊之,辭曰:「以眾則不足,以謀則多。」

  乃請千人。繇大震靈趨臨洮,屠定秦堡,執其帥慕容谷鐘,虜乃解關州去。馬璘與吐蕃戰鹽倉,敗績,晟率遊兵拔璘以歸,封合川郡王。璘內忌晟威略,歸之朝,為右神策都將。

  建中二年,魏博田悅反,晟為神策先鋒,與河東馬燧、昭義李抱真合兵攻之。斬楊朝光,晟乘冰度瑊水破悅;又戰洹水,悅大敗,遂進攻魏。朱滔、王武俊圍康日知于趙州也,抱真分兵二千戍邢,燧怒,欲班師,晟曰:「奉詔東討者,吾三帥也。邢、趙北壤,今賊以兵加趙,是邢有晝夜憂,李公分眾守之,不為過,公奈何遽引去!」

  燧悟,釋然,即造抱真壘,與交歡。晟建言:「以兵趨定州,與張孝忠合,以圖范陽,則武俊等當舍趙。」

  帝壯之,俾神策三將軍莫仁曜等隸之。晟自魏引而北,武俊果解去。會帝出奉天,有詔召晟即日治嚴。而孝忠以軍介二盜間,倚晟為重,數止晟無西。晟語眾曰:「天子播越,人臣當百舍一息。義武欲止吾,吾當以子為質。」

  乃以憑約昏,並遺良馬。孝忠有親將謁晟,晟解玉帶遺之,使喻孝忠。乃得逾飛狐,次代州。詔迎拜神策行營節度使。進臨渭北,壁東渭橋,所過樵蘇無犯。時劉德信自扈澗敗歸,亦次渭南,軍囂無制。德信入謁晟,晟責所以敗,斬之,以數騎入壁勞其軍,無敢動。晟已並兵,則軍益振。李懷光方軍咸陽,不欲晟當一面,請與晟合。有詔徙屯,與懷光聯壘。晟每與賊戰,必錦裘繡帽自表,指顧陣前。懷光望見,惡之,戒曰:「將務持重,豈宜自表襮,為賊餌哉!」

  晟曰:「昔在涇原,士頗相畏伏,欲令見之,奪其心爾。」

  懷光不悅。每兵至都城下,而懷光軍多鹵掠,晟軍整戢。懷光使分所獲遺之,又辭不敢受。懷光謀沮撓其軍,即奏言:「神策兵給賜北方鎮獨厚,今桀逆未平,軍不可以異。」

  懷光欲晟自削其軍,則士怨易撓。帝議諸軍與神策等,力且不贍,遣學士陸贄臨詔懷光,令與晟計所宜者。懷光曰:「廩賜不均,軍何以戰!」

  贄數顧晟,晟曰:「公,元帥,軍政得專之。晟將一軍,唯所命,其增損費調,敢不聽?」

  懷光默然計塞,顧刻削廩賜事出己,乃止。懷光陰通朱泚圖反。晟與李建徽、陽惠元皆聯屯,適有使者到晟軍,晟乃令曰:「有詔徙屯。」

  即結陣趨東渭橋。後數日,懷光並建徽、惠元兵,惠元死之。是日,帝進狩梁州,顧渾瑊曰:「渭橋在賊腹中,兵孤絕,晟能辦勝邪?」

  瑊曰:「晟秉義挺忠,崒然不可奪。臣策之,必破賊。」

  帝乃安,遣晟將張少弘口詔進晟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晟提孤軍橫當寇鋒,恐二盜合以軋之,則卑辭厚幣,偽致誠於懷光者。時敖倉單乏,乃使張或假京兆少尹,調畿內賦,不淹旬,芻米告具。乃陳兵下令曰:「國家多難,乘輿播遷,見危死節,自吾之分。公等此時不誅元兇,取富貴,非豪英也。渭橋斷賊首尾,吾欲與公戮力一心,建不世之功,可乎?」

  士皆奮泣曰:「惟公命。」

  於是駱元光以華州之眾守潼關,尚可孤以神策兵保七盤,皆受晟節度,戴休顏舉奉天,韓遊瑰悉邠寧軍從晟,懷光始懼。晟乃移書顯責之,使破賊自贖。懷光不聽,然其下益攜落,畏為晟襲,乃奔河中。其將孟陟、段威勇以兵數千自拔歸,晟皆表以要官。帝欲益西幸,晟請駐梁、漢以系天下望。晟家為賊質,左右有言者,晟涕數行下,曰:「陛下安在,而欲恤家乎?」

  瑊使晟吏王無忌婿款壁門曰:「公等家無恙。」

  晟怒曰:「爾乃與賊為間乎?」

  叱斬之。時輸縑不屬,盛夏,士有衣裘者,晟能與下同甘苦,以忠誼感發士心,終無攜怨。邏士得姚令言、崔宣諜者,晟命釋縛,飯飲之,遣還,敕曰:「為我謝令言等,善為賊守,勿不忠於闐。」

  乃引兵叩都門,賊不敢出,振旅而還。明日,會諸將圖所向,眾對先拔外城,然後清宮。晟曰:「外城有裡閈之隘,若設伏格戰,居人囂潰,非計也。賊重兵精甲聚苑中,今直擊之,是披其心腹,將圖走不暇。」

  諸將曰:「善。」

  乃自東渭橋移壁光泰門,以薄都城,連溝柵。而賊將張庭芝、李希倩求戰,晟顧曰:「賊不出,是吾憂也。今乃冒死來,天誘之矣。」

  勒吳詵等縱兵鏖擊。賊攻華師急,晟以精騎馳救,中軍噪而從,大破之,乘勝入光泰門;再戰,賊卻僵屍相藉,余眾走白華,賊大哭,終夜不息。翌日,將複戰。或請待西師,晟曰:「賊既敗,當乘機撲殄。苟俟西軍,是容其為計,豈吾利邪?」

  乃悉軍軍光泰門,使王佖、李演將騎,史萬頃將步,抵苑北。晟先夜頹苑垣為道二百步,比兵至,賊已伐木塞以拒戰。晟叱諸將曰:「安得縱賊?今先斬公矣!」

  萬頃懼,先登,拔柵以入,佖督騎繼之,賊崩潰,執其將段誠諫,大兵分道進,雷噪震地。令言、庭芝、希倩等殊死鬥,晟令唐良臣等步騎奔突,賊陣成輒北,十餘遇皆不勝,蹙入白華。賊伏千騎出官軍背,晟以麾下百騎自馳之,左右呼曰:「相公來!」

  賊驚潰,禽馘略盡。泚率殘卒萬人西走,田子奇追之,餘黨悉降。晟引軍屯含元外廷,舍右金吾次,令軍中曰:「五日內不得輒通家問,違者斬。」

  遣京兆尹李齊運部長安、萬年令,分慰居人,秋毫無所擾。別將高明曜取賊妓一,司馬伷取賊馬二,即斬以徇。坊人之遠者,宿昔乃知王師之入也。明日,孟涉屯白華,尚可孤屯望仙門,駱元光屯章恭寺,晟屯安國寺。擇文武攝台省官,以俟乘輿。條脅汙於賊者,請以不死。露布至梁,帝感泣,群臣上壽,且言:「晟蕩夷凶憝,而市不易廛,宗廟不震,長安之人不識旗鼓,雖三代用師,不能如之。」

  帝曰:「晟天生,為社稷萬人,豈獨朕哉!」

  拜晟司徒,兼中書令。帝至梁,晟以戎服見三橋,帝駐馬勞之。晟再拜頓首,賀克殄大盜,廟朝安複,已即跪陳:「備爪牙臣,不能指日破賊,致乘輿再狩,乃臣不任職之咎,敢請死。」

  伏道左,帝為掩涕,命起之,使就位,有詔賜第永崇裡。晟入第,京兆供帳,教坊鼓吹迎導,詔將相送之。始,晟屯渭橋也,熒惑守歲,久乃退,府中皆賀曰:「熒惑退,國家之利,速用兵者昌。」

  晟曰:「天子暴露,人臣當力勤死難,安知天道邪?」

  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勸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惟五緯盈縮不常,晟懼複守歲,則我軍不戰自屈矣!」

  皆曰:「非所及也。」

  涇州倚邊,數瑊其帥,晟請治不供命者,因以訓耕積粟實塞下,羈制西戎。帝乃拜晟風翔、隴右、涇原節度使,兼行營副元帥,徙王西平郡。

  時宦者尹元正持節到同、華,擅入河中諭慰李懷光,晟劾元正矯使,欲洗宥元惡,請治罪。又言:「赦懷光有五不可:河中抵京師三百里,同州制其沖,兵多則示未信,少則力不足,勿驚東偏,何以待之?一也。今赦懷光,則必以晉、絳、慈、隰還之,渾瑊、康日知又且遷徙,二也。兵力未窮,忽宥反逆,四夷聞之,謂陛下兵屈而自罷耳,今回紇拒北,吐蕃梗西,希烈僭淮、蔡,若棄強示弱,以招竊覬,三也。懷光既赦,則朔方將士悉複敘勳行賞,追還縑廩,今府庫空殫,物不酬滿,是激其叛,四也。既解河中,諸道還屯,當有賜賚,賞典不舉,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米鬥五百,芻稿且罄,人餓死牆壁間,其大將殺戮幾盡,圍之旬時,力窮日潰,願無養腹心疾為後憂。臣請選精兵五千,約十日糧,可以破賊。」

  帝方以賊委馬燧、渾瑊,故不許。晟常曰:「河、隴之陷,非吐蕃能取之,皆將臣遝貪,暴其種落,不得耕稼,日益東徙,自棄之爾。且士無繒絮,人苦役擾,思唐之心豈有既乎?」

  因悉家貲懷輯降附,得大酋浪息曩,表以王號。每虜使至,必召息曩於坐,衣大錦袍,金帶,誇異之,虜皆指目歆豔。吐蕃君臣大懼,相與議。尚結贊者善計,乃曰:「唐名將特李晟與馬燧、渾瑊爾,不去之,必為吾患。」

  即遣使委辭,因燧請和,且求盟,因盟謀執瑊以賣燧,於是結贊大興兵逾隴、岐,無所掠,佯怒曰:「召吾來,乃不牛酒犒軍。」

  徐引去,以是聞晟。晟選兵三千,使王佖伏汧陽旁,擊其中軍,幾獲結贊。晟又遣野詩良輔等攻摧沙堡,拔之。結贊屢乞和,會晟朝京師,奏言:「戎狄無信,不可許。」

  而張延賞當國,故與晟有隙,密言晟不可久持兵。帝惑其言。

  貞元三年,拜太尉、中書令,罷其兵。是歲,瑊與吐蕃盟平涼,虜劫之,瑊挺身免,詔罷燧河東,皆如結贊計雲。通王府長史丁瓊者,嘗為延賞擠抑,內怨望,乃見晟曰:「以公功,乃奪兵柄,夫惟位高者難全,盍密圖之?」

  晟曰:「君安得不祥之言?」

  執以聞。

  七年,以臨洮未複,請附貫萬年,詔可。九年,薨。

  晟性疾惡,臨下明。每治軍,必曰:「某有勞,某長於是。」雖廝養小善,必記姓名。

  ***

  孫子曰:「攻其所必救。」晟謂北圖范陽則賊當舍趙。

  又曰:「將軍可奪心。」晟錦裘繡帽,使賊望而畏之。

  又曰:「反間者,因敵間而用之。」晟得諜者食而遣還。

  又曰:「能愚士卒之耳目。」晟謂人可用之而不可使知之。

  又曰:「擇人而任勢。」晟雖廝養小善,必記姓名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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