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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陶侃


  陶侃,字士行,鄱陽人也。劉弘為荊州剌史,將之官,辟侃為南蠻長史,遣先向襄陽討賊張昌,破之。弘既至,謂侃曰:「吾昔為羊公參軍,謂吾其後當居身處。今相觀察,必繼老夫矣。」

  陳敏之亂,弘以侃為江夏太守,加鷹揚將軍。敏遣其弟恢來寇武昌,侃出兵禦之。隨郡內史扈瑰間侃於弘曰:「侃與敏有鄉里之舊,居大郡,統強兵,脫有異志,則荊州無東門矣。」

  弘曰:「侃之忠能,吾得之久矣,豈有是乎!」

  侃潛聞之,遽遣子洪及兄子臻詣弘以自固。弘引為參軍,資而遣之。又加侃為督護,使與諸軍並力距恢。侃乃以運船為戰艦,或言不可,侃曰:「用官物討官賊,但須列上有本末耳。」

  於是擊恢,所向必破。侃戎政齊肅,凡有虜獲,皆分士卒,身無私焉。遷龍驤將軍、武昌太守。時天下饑荒,山夷多斷江劫掠。侃令諸將詐作商船以誘之劫,果至,生獲數人,是西陽王羕之左右。侃即遣兵逼羕,令出向賊,侃整陣於釣台為後繼。羕縛送帳下二十人,侃斬之。自是水陸肅清,流亡者歸之盈路,侃竭資振給焉。又立夷市於郡東,大收其利。而帝使侃擊杜弢。時周顗為荊州剌史,先鎮潯水城,賊掠其良口。侃使部將朱伺救之,賊退保冷口。侃謂諸將曰:「此賊必更步向武昌,吾宜還城,晝夜三日行可至。卿等誰能忍饑鬥耶?」

  部將吳寄曰:「要欲十日忍饑,晝當擊賊,夜分捕漁,足以相濟。」

  侃曰:「卿健將也。」

  賊果增兵來攻,侃使朱伺等逆擊,大破之。遣參軍王貢告捷于王敦,敦曰:「若無陶侯,便失荊州矣。」

  即表拜侃荊州剌史。賊王沖據江陵。王貢還,至竟陵,矯侃命,以杜曾為前鋒大督護,進軍斬沖,悉降其眾。侃召曾不到,貢又恐矯命獲罪,遂與曾舉兵反,擊侃督護鄭攀于沌陽,破之,又敗朱伺於沔口。侃欲退入鄖中,部將張奕將貳於侃,詭說曰:「賊至而動,眾必不可。」

  侃惑之而不進。無何,賊至,果為所敗。賊鉤侃所乘艦,侃窘急,走入小船。朱伺力戰,僅而獲免。張奕遂奔於賊。侃坐免官。王敦表以侃白衣領職,複率眾擊杜弢,破之。敦於是奏複侃官。弢將王貢精卒三千,出武陵江,誘五溪夷,以舟師斷官運,徑向武昌。侃使鄭攀及伏波將軍陶延夜趣巴陵,潛師掩其不備,大破之。貢遁還湘城,弢遂疑張奕而殺之。王貢複挑戰,侃遙謂之曰:「杜弢為益州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天下寧有白頭賊乎!」

  貢初橫腳馬上,侃言訖,貢斂容下腳,辭色甚順。侃知其可動,複令諭之,截發為信,貢遂來降,而弢敗走。王敦深忌侃功,左轉廣州剌史、平越中郎將,以王廙為荊州。侃將鄭攀等不欲南行,遂西迎杜曾以距廙。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將殺侃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

  因起如廁。諮議參軍梅陶言於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

  敦意遂解,侃便夜發。既達豫章,見周訪,流涕曰:「非卿外援,我殆不免!」

  侃因進至始興。先是,廣州人背剌史郭訥,迎長沙人王機為剌史。機複遣使詣王敦,乞為交州。敦從之,而機未發。會杜弘據臨賀,因機乞降,勸弘取廣州,弘遂與溫邵謀反。或勸侃且住始興觀察形勢,侃不聽,直至廣州。弘遣使偽降。侃知其詐,先於封口起發石車。俄而弘率輕兵而至,知侃有備,乃退。侃追擊破之。又遣部將許高討機,斬之,傳首京都。將皆請乘勢擊溫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定耳。」

  於是下書諭之,邵懼而走,追獲於始興。侃在州無事,輒朝運百甓於齋外,暮運於齋內。人問其故,答曰:「吾方致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

  其勵志勤力皆此類也。侃性聰敏,勤於吏職,常語人曰:「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生無益于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

  時造船,木屑及竹頭悉令舉掌之,鹹不解所以。後正會,積雪始晴,廳事前餘雪猶濕,於是以屑布地。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其綜理微密皆此類也。既蘇峻作逆,與溫嶠、庾亮等俱會石頭。諸軍即欲決戰,侃以賊盛不可爭鋒,當以歲月智計禽之。累戰無功,諸將請于查浦築壘。監軍部將李根建議,請立白石壘。侃不從,曰:「若壘不成,卿當坐之。」

  根曰:「查浦地下,又在水南,唯白石峻極險固,可容數千人。賊來攻不便,滅賊之術也。」

  侃笑曰:「卿良將也。」

  乃從根謀,夜修曉訖。賊見壘大驚。賊攻大業壘,侃將救之,長史殷羨曰:「若遣救大業,步戰不如峻,則大事去矣。但當急攻石頭,峻必救之,而大業自解。」

  侃又從羨言,峻果棄大業而救石頭。諸軍與峻戰陳陵東,侃督護景陵太守李陽部將彭世斬峻於陣,賊眾大潰。屬後將軍郭默矯詔襲殺平南將軍劉胤,輒領江州。侃聞之曰:「此必詐也。」

  遣將軍宋夏、陳修率兵據湓口,侃以大軍繼進。默遣使寫中詔呈侃。參佐多諫曰:「默不被詔,豈敢為此事?若進軍,宜待詔報。」

  侃厲色曰:「國家年小,不出胸懷。且劉胤為朝廷所禮,雖方任非才,何緣猥加極刑!郭默虓勇,所在暴掠,以大難新除,威綱寬簡,欲因隙會騁其從橫耳。」

  侃既至,默將宗侯縛默詣侃降,侃斬之。默在中原,數與石勒等戰,賊畏其勇。聞侃討之,兵不血刃而禽也,益畏侃。侃薨,時年七十六。蘇峻之役,庾亮輕進失利。亮司馬商融詣侃,謝曰:「將軍為此,非融等所裁。」

  將軍王章至,曰:「章自為之,將軍不知也。」

  侃曰:「昔商融為君子,王章為小人。今王章為君子,商融為小人。」

  初,議者以武昌北岸有邾城,宜分兵鎮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正以長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群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寇虜。乃致禍之由,非禦寇也。且吳時此城乃三萬兵守,今縱有兵守,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此又非所資也。」

  後庾亮戍之,果大敗。梅陶與親人曹識書曰:「陶公機神明鑒似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陸抗諸人不能及也。」

  謝安每言:「陶公雖用法,而恒得法外意。」

  其為世所重如此。

  ***

  孫子曰:「因利而制權。」侃因山夷劫掠而詐作商船。

  又曰:「守其所不攻。」侃以賊保冷口而先備武昌。

  又曰:「無約而請和者,謀也。」侃知賊偽降而為之備。

  又曰:「屈人之兵而非戰。」侃威名已著,諭之以書而賊遁。

  又曰:「攻其所必救。」侃攻石頭而解大業之圍。

  又曰:「地有所不爭。」侃不守邾城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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