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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劉根生對我的手勢表示滿意:「我扯了布條,紮起了傷口,又去追殺洋兵,一個洋兵手中的槍成了空槍,我追過去,他逃,逃到了那兩個大箱子之一的旁邊,那兩個大箱子是用鐵鍊纏在鐵柱上的,洋兵繞著其中一隻箱子轉。我去追他,腿上傷痛得厲害,一下子絆倒了,洋兵以為有機可剩,轉頭一腳向我踢來,我一看來得正好,雙手抓住了他的足踝,用力一扭,那洋兵站立不穩,身子重重一側,頭撞在那大箱子上,大箱子十分硬,那洋兵的頭撞了上去,撞得頭破血流,昏了過去。我再用力一甩,把他甩進了海中。」

  劉根生說到這裏,略停了一停,神情突然之間,變得古怪之極,伸手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撫摸了幾下,然後才又道:「我先扶著那大箱子,站了起來,那大箱子的門上,有一個把手,我自然而然,拉住了這個把手,把身子挺直,一手仍握著小刀。」

  他說到這裏,神情更是古怪之極,顯然接下來發生的事,一定怪到了極點。

  我已經知道,一切古怪的事,都是從那兩個古怪容器開始發生的,那時劉根生正在那容器之旁,可能就是怪事發生之始了。

  劉根生自然而然搖了搖頭,繼續說下去:「我一拉把手,竟然順手把門拉了開來──」

  他向我望來,我發呆,不知如何反應,我知道有點不對頭,可是又說不出所以然來,我感到劉根生是不應可以拉開那扇門的,果然,劉根生立時道:「那門……好像不是被我打開,而是在容器之內,被人從裏面推開來的,可是門不能完全打開。」

  我想起了門不能打開的原因了,忙道:「是啊,我知道那容器是用鐵鍊縛在柱子上的。」

  劉根生點頭:「是,可是又圈縛得不是十分緊,門雖然不能完全打開,但是可以推開少許……大約可以伸一隻拳頭進去。那時,船上仍在激戰,雖然我覺得事情極怪,但也不會多加注意,要衝向前去殺敵,可是……可是……事情真是注定的……」

  他說到這裏,又大是感慨,停了片刻。

  接下來的兩分鐘,他在沉默中,有時喃喃自語,道:「注定的,注定的,天下事,真是注定的。」

  我嘆了一聲:「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

  劉根生道:「我們和洋船相遇時,天剛亮,大約是寅時時分,一遇上就激戰,打了多久也不知道,總之,到了那門打開了一些的時候,日頭還是斜的。若是日頭正中,或者從門的另一邊斜照過來,也就沒有事了。」

  我忙道:「我不明白,那有甚麼不同?」

  劉根生道:「大不相同,如果不是日頭斜照,恰好照近門縫中,我就不能看到箱子裏面的情形。」

  我明白了:「你看到甚麼?」

  劉根生的神情又古怪之極──事隔這麼多年,他仍然覺得那麼古怪,可知當時他的駭異是如何之甚了。

  他道:「我看到了一張十分標致的人臉,從那拳頭般寬的門縫看去,我看不到這張臉的全部,可是高鼻頭大眼睛,我總是看得到的,那是一個外國女人,眼珠在太陽光下,是金黃色的,你想想,在這樣的情形之下,我忽然看到了一個大箱子中,有那樣的一個女人,正睜大了眼在望著我,我心中的驚駭,可想而知,我不知怎麼辦才好。就在這時,又有一個洋兵向我開槍,我躲過去,順手把門推得關上。」

  「那洋兵衝了過來,我一腳踢飛了他手中的槍,刺死了他之後,才伸手接住了被我踢得飛起向半空的那柄槍!」

  劉根生說到這裏,現出傲然的神色來,我點了點頭,表示欣賞他的身手──要一腳踢飛一個人手中的槍,再出手刺死他,然後再接槍在手,動作自然乾淨利落之至,十分難得。

  劉根生見我有稱讚之色,十分高興:「我一接槍在手,第一件事,自然而然,就是一槍把圍住那箱子的鐵鍊射斷一節。我也不知道當時為甚麼這樣做,多半是我想到,這女人一定是被船上的洋人關在裏面的,鋤強扶弱,正是我們俠義之輩應做的事,所以戰況雖然激烈,我還是想到了要救人,所以先射斷了鐵鍊再說,那時,我卻沒有去想另一隻箱子上是不是也有人。」

  劉根生吞了一大口酒:「鐵鍊一斷,散開了一些,我正想對著箱子叫,叫那女人不要出來,就在這時候,突然一聲巨響,整艘船都震動起來,我身子一側,連忙又伸手拉住了那大箱子的門把,這一次,門並沒有打開來,而船身已隨著那一聲爆炸而傾斜,我聽得幾個弟兄在叫:『洋人自己炸了船!』」

  劉根生一揮手:「那洋船的船長,倒也是一條漢子,他眼看船保不住了,就自己炸了船,我們準備的炸藥沒用上。他的炸藥,也是在機艙爆炸的,從一下爆炸,到洋船下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在那短短的時間之中,我根本不能做甚麼,只是抓住了那箱子的把手,竟然不知道鬆開手來。那時,鐵鍊雖然斷了,可是還沒有散開來,箱子還是繫在柱子上,和船是連在一起的。」

  我聽著,又不禁發出了「啊」地一聲──劉根生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果他不鬆手,他就會和船一起沉進海底去!

  雖然我明白劉根生後來沒事,但當時他的處境,確然十分危險。船在下沉的時候,會帶起巨大的漩渦,處境就十分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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