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雙程 | 上頁 下頁
二四


  良辰美景極是機伶,一下子就聽出了我的弦外之音,知道我看穿了她們的心事。她們俏臉略紅了一紅,但是由於我和她們實在太熟,所以她們也沒有太多的不好意思,反倒坦然道:「雙程生命,至少使生命延長了一倍!」

  我大搖其頭:「非也非也,不能混為一談。你們要弄清楚,雙程生命,並不是生命加倍,而是一來一回。這回程生命是甚麼樣的一種情形,不是親歷者,誰也不知道。但據我推測,滋味絶不會好。」

  良辰美景不服:「你所據而云然?」

  我其實也不知道這「回程生命」的滋味究竟如何,也只不過是想當然矣,良辰美景這一追問,倒使我至少想起了一點來。

  我道:「只舉一點,就可見其餘了。這一點是:他在今天見到的人,遇到的事,都只是一天之間的事,過了今天,就永遠消失了。」

  良辰美景瞪大了眼,神情古怪。事實上,我也一樣神情古怪,因為那幾句話,雖然出自我口,可是我也無法作進一步的解釋。

  如果要我用一個實例,作具體說明,我也真不知從何說起!

  偏偏良辰美景像是非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不可,鍥而不捨地追問:「請你舉一個我們容易明白的實例,這才比較有說服力!」

  我說了半天,原來她們竟認為我的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當真是豈有此理。

  當下,我也不甘服輸,就悶哼了一聲:「聽著,很簡單,想一想,就可以有假設──」

  我一面說,一面伸手,在自己的頭上指了指,表示要用腦去想,可是老實說,直到此際,我還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但是,也就在那剎那之間,我靈光一閃,陡然想起了一個「實際些的例子」來。

  我道:「譬如說,一個皇帝有了雙程生命──」

  我在說到「一個皇帝」的時候,加重語氣,而且直視著她們。

  良辰美景道:「好譬喻!」

  我特意舉「一個皇帝」作例子,還是因為我看穿了她們的心意之故。

  還記得《爆炸》那個故事嗎?

  良辰美景和那故事中,那亞洲小國的獨裁統治者,那一雙雙生子,必然關係有進一步的發展。她們想像「雙程生命」是生命的加倍,也必然是為那獨裁者兄弟著想,所以我一說「皇帝」,她們也就立刻心領神會。

  我舉出了我的實例:「譬如說,一個皇帝,大權在握,為所欲為,以百姓為芻狗,以一己為天下──」

  良辰美景叫了起來:「夠了,不需要太多的形容詞。」

  我笑了一下:「為了加強這皇帝希望生命延長的意念,有必要介紹他比普通人更留戀生命的原因!」

  良辰美景撇了撇嘴,沒有再說甚麼。

  我道:「在這樣的情形下,皇帝一定想永遠活下去當他的皇帝,就算不能,生命可以延長一年半載,都是夢寐以求的事,何況雙程生命,聽起來像是生命可以延長一倍,自然更是吸引──吸引皇帝和擁護這皇帝的人。」

  我老實不客氣地說出了「擁護這皇帝的人」這樣的話,自然有譴責良辰美景的意思在內。她們的神情委屈。白素在這時,為她們說話:「別太多不必要的話,你且舉你的例子。」

  我就繼續:「假設皇帝的第一程生命,到了盡頭──別怪我說廢話,有些話還非說不可。在實際情形之下,凡是皇帝到了生命的盡頭,必然出現你死我活,血肉橫飛的權力鬥爭。這個皇帝就算沒有這種事,一切風平浪靜,在萬民擁戴之中,嚥下了最後一口氣。照我們現在的理解,在他死了之後的第二天,就立即開始了回程生命,是不是?」

  各人都點了點頭。

  我道:「為了確定起見,再向那巨人問一次。」

  白素道:「好!」

  她說著,就向那巨人「詢問」,巨人回答,白素道:「是!」

  我又問:「回程生命的第一天,對他來說,有甚麼不同?」

  白素又問,那巨人又答,白素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經開始了回程生命,卻說不出所以然來。」

  我用力一揮手:「這就是了,因為他處於一個很是特殊的情形之下,他身處荒山野嶺,除了猿猴之外,並沒有別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今天和明天,或今天和昨天,沒有甚麼不同,界限不是那麼清楚,因為日子總是那樣,平淡而沒有變化──大家是不是可以想像到這種日子是怎樣的?」

  良辰美景輕咬著唇,不出聲。

  黃堂道:「可以想像,別說一天,就算是一年,既然每一天都一樣,沒有變化,自然也覺察不到會有甚麼變化。」

  我道:「這就是了,那巨人是一個隱士,對他來說,回程生命一開始,沒有甚麼大變動,他甚至不會感到日子在倒退。可是,對一個皇帝來說,就大不相同了。」

  我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加強語氣:「他有許多大臣,也有許多軍隊,有許多百姓,而一切屬於他權力範圍的人,卻進入了明天,永遠不會再相遇,他也就失去了一切,不再擁有了!」

  我說完這一段,一揚眉:「明白了嗎?那不是生命的延長,而是回程生命!」

  良辰美景皺著眉:「還是很混淆,他──那皇帝,到了昨天,一天天倒退,可是總還有人在,他仍然可以主宰那些人。」

  我吸了一口氣:「我已經聲明過,我也同樣勉力在舉一個例子,真正的情形怎樣,我也不確知道,想像中,皇帝治下的所有人,都和皇帝分道揚鑣,再沒有任何關係,另一些人為甚麼還要接受他的統治?皇帝變得甚麼也不是,只是一個擁有回程生命的人。」

  良辰美景仍是一臉疑惑,我嘆了一聲:「我已經盡力,再也不能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道:「我也沒有補充──本來是一件奇怪之極的事,愈說愈糊塗,真是古怪透頂。」

  良辰美景仍然處於極度的疑惑之中,喃喃自語:「這回程生命,究竟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我對她們的「執迷不悟」有點冒火,冷冷地道:「看來除了親歷其境之外,不會理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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