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雙程 | 上頁 下頁
一五


  白素一口氣說下來,我聽到一半,已忍不住輕拍自己的腦袋,因為這一番話,引起思緒上的混亂更甚。

  我趁白素的話告一段落,忙道:「先別討論這些,更亂了。就照你剛才所說,我們不用常理去理解就是。」

  白素嘆了一聲:「也只能這樣。」

  我又重複道:「他到過未來?」

  白素再次肯定:「應該是如此,不然,他如何回來?」

  我試探著:「可以假設成為,時間是每個人獨有的,也就是說,每個人有他自己的時間。」

  白素又嘆了一聲:「其實,不必假設甚麼,先接受事實,再作探討。事實是,這巨人經歷過兩次七月初五,兩次他都知道有飛機失事。」

  我高舉雙手,表示不再堅持己見。別人雖然面有難色,但是也實在難有更好的說法,所以神色尷尬。

  白素繼續道:「所以,他要機場停止運作──沒有飛機起飛,自然不會有飛機失事。」

  我也學她嘆了一聲:「你的話,陷入了時間問題的一個最不可解決的矛盾之中──既然兩次在七月初五都有飛機失事,他如何能改變這個事實,要知道,那是已經發生過的事實,並不是未曾發生,可能發生的事。」

  良辰美景也道:「還是不對。這樣說來,竟有三個七月初五了。一架飛機,怎麼可能失事三次?」

  白素也不由自主,輕輕敲打頭部:「我也不明白,可是他堅持如此,我問過他,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只是說不想明知有慘劇,卻任由慘劇發生。」

  我忽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問問他,他在四十七歲到七十二歲這二十五年之中,每一日都經過了兩次,這兩次都是一模一樣的麼?」

  良辰美景反應極快,不等白素回答,就搶著道:「當然不一樣,上一次七月初四,是二十五年前,我們根本沒有出世!」

  說了之後,她們立即更正:「不是二十五年,一去一回,是五十年,連飛機也沒有!」我搖頭:「你們又用常理去看這事了──並沒有五十年前或二十五年前,都是今天。」

  白素道:「是,都是今天。」

  良辰美景不服:「我們只遇到他一次,他卻已有了兩個今天,那上一個今天,他也大鬧機場來著?」

  白素道:「沒有,我詳細問過他。他說,上一個今天,他在太湖邊上抓龜──去程和回程中,雖然都經過今天,可是一切卻可以大不相同。」

  我低呼了一聲:「發生的事,可以改變的!」

  白素道:「是,過了今天,他會回到昨天,這昨天是七月初三,可是那是他回程的七月初三,和去程的七月初三可以完全不同,他見到的、遇到的,全是另一批人,發生的是另一些事。」

  我又「啊」了一聲:「這是否說明事情是可以改變的呢?」

  白素搖了搖頭,表示不能肯定,我又盯著那巨人:「這麼說來,他也知道七月初三發生過甚麼事了?」

  白素點頭:「當然,他去程時經歷過,我們也都知道昨天發生過甚麼事,可是回程的七月初三會有甚麼不同,他卻也不能知道。」

  這種情形,是真正的怪異莫名,不知道該用甚麼語言文字來形容,正合上了我最經常說的一句話:人類的語言文字,只能表達人類生活之中正常發生的事。至於像那巨人這樣的「雙程生命」,絶非人類的正常生活,所以也就無法用語言或文字來作精確的表達。

  一時之間,人人的腦中都亂成了一片,魯健向黃堂道:「黃主任,我看──我和你,肯定要大受譴責了。」

  黃堂苦笑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我想,衛斯理先生也同意我的決定──既然有警告,總是小心為上。」

  黃堂的神情和語氣,簡直像是一個臨溺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不放一樣。

  我知道,一個國際化的大機場,停止運作二十四小時,那是世界性的大新聞,剛才機場主管竭力反對,魯健卻傾向要接受警告;而黃堂則拍板決定,所應負的責任更大。各方面的譴責,必然紛至沓來,因為事情可以改變,沒有飛機起飛,就沒有飛機失事,也就沒有方法證明那巨人的警告,是否真實。

  那巨人又聾又啞,行為怪異,最能相信他所「說」的人,只有白素一人,我們之所以也相信了真有「雙程生命」這樣的事,全是由於白素的緣故。

  黃堂剛才說我也必然同意關閉機場,那是想我也負上一份責任,而我又不是公職人員,無可受譴責之處。我很同意黃堂的處境,所以道:「是,我完全同意──關閉機場的損失雖然大,但是總比飛機失事,死好幾百人,來得好些。」

  我的話才出口,「砰」的一聲,門便被打開,一群人衝了進來,衝進來的人,其氣勢洶洶之至。雖然他們手中並無武器,但是那股氣勢,只怕當年衝進巴士底監獄的革命者,也不過如此。

  當先一人,正是機場主管,後面跟著的一人,全市人都認識他,是最高警察總監。再後兩個人,氣勢非凡,其中一個一進來就叫:「我是民航局長,警方無權封閉機場,絶對無權!」

  另外一個則尖聲尖氣道:「我是市府秘書長,哪一位是下令封閉機場的?」

  警務總監也把同樣的問題,重複了一遍,他顯然是明知故問,因為他在厲聲發問時,直視著黃堂。

  黃堂臉色了白,但是神情堅決,他挺了挺胸:「是我,我下令關閉機場的!」

  幾個人一起怒吼:「為甚麼?」

  黃堂也豁出去了:「如果你們一個一個發問,而且,稍微留意一下君子的儀態,我會回答。」

  民航局長和警務總監還爭著說話,門外又是一陣腳步聲,一隊武裝誓員抄了過來。

  機場主管大聲吼叫:「把這些人全抓起來!」

  過來的警員卻望向他們的總監,總監吸了一口氣,問黃堂:「為甚麼?」

  黃堂也嘆了一口氣:「因為接到了報告,會有大型客機失事!」

  一聽得黃堂這樣說,我就不禁在心中嘆了一聲,知道事情要糟。

  因為世上沒有人,能夠把這樣的一件事,向各級官員解釋得明白的。

  不論是甚麼地方,甚麼樣的官員,都有一套處世的準則,那準則神聖不可侵犯,就是:不論發生甚麼事,別想叫他們負責,他們有九千八百多種方法和說詞,推卸責任,說明一切都不關他們的事!

  果然,總監立即問:「甚麼報告?來自甚麼人?可有說服力?能不能向遭到損失的各方面提出合理的解釋?是不是有絶對的必要採取全面的封閉?」

  黃堂也知道自己對於總監這一連串問題,沒有一個可以令對方滿意的回答,他更知道自己的處境很是不妙,所以也懶得為自己多辯護了。

  他只是有氣無力地向那巨人指了一指:「報告來自這位聾啞人士。」

  總監向那巨人望去,「哼」了一聲:「他是一個劫持許多人質的現行犯,你非但不拘捕他,而且聽他的胡說八道!」

  他說著,還一頓足:「太可惡了!」

  他又向機場主管道:「機場可以立即恢復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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