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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四巧堂

  白素道:「正是。」

  我仍然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雖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但要令人做一個短時期的駝子,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白素又道:「那大豪本身武功極高,可是他一說經過,更是駭人。」

  我揚了揚眉,靜聽分曉。

  白素道:「他那天帶了幾個伴當去打獵,回程時經過一處野店,進去歇腳。那野店的堂倌是一個駝子,有一個啞巴正和他比手畫腳,也不知在說甚麼,駝子一路後退,恰好撞向那江湖大豪。江湖大豪怎能容人撞上身子,伸手就是一推。事出倉卒,他下手的力道,使得大了一些,一下子將那駝子推跌在地。這時,他想起了一句俗語:駝子跌觔斗,兩頭不著。所以笑了出來,怎知這一來,就惹了禍了!」

  我聽到這裏,咋舌道:「無心之失,竟也要受如此重懲?」

  白素吸了一口氣:「後來,我爸問明白了,那啞巴正是四巧堂中人,事情經過他全看到了。出手推倒駝子,是無心之失,可是笑就不該。笑,就是有心欺弄殘疾人,就要受懲!」

  我嘆了一聲:「這是野蠻人『替天行道』的理論。」

  白素道:「我倒覺得理應如此,欺人殘疾,是卑污行徑,要受懲罰。」

  我不爭下去:「好了,後來怎樣?」

  白素道:「那大豪正笑著,那啞巴就哇哇大叫,撲了上來,身法之快,如鬼似魅,竟然未容大豪省悟到發生甚麼事,就已站到了身前,而且一伸手,已捏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這一驚,非同小可,百忙之中,採取了兩敗俱傷的打法,一拳就打向啞巴的心口。」

  我道:「嗯,一下子叫人抓住了咽喉要害,還能立即如此應變,此人武功大是不弱。」

  白素道:「不弱也不中用。他這裏一拳打出,啞巴咧嘴一笑,竟然也一拳迎上去,兩拳相交,大豪只覺得手骨欲碎,奇痛徹骨──」

  我聽到此處,忙叫道:「等一等!等一等!這話不對頭!」

  白素笑道:「是不對頭,當年爸他老人家聽到這裏,也曾叫停。你且說,不對頭在何處?」

  我道:「你說,那啞巴已抓住了大豪的咽喉,大豪這拳不是在極遠的距離出擊,那啞巴如何有回擊的餘地,發力出拳相迎?就算他能在近距發力,也必然先縮臂蓄力,大豪的一拳,早已打中他心口了!」

  白素道:「說得好,當年,爸也是這樣問。大豪嘆了一聲,望了爸半晌,才道:『老大,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可曾聽說過通臂拳?那啞巴就會這一門怪異的拳法,手臂隨時彎轉,硬是我一發拳,他就揮拳相送,而且力大無比,我手臂立時軟垂下來!』」

  我呆了片刻,「通臂拳」之名,在武俠小說「見得多」,但武俠小說中的武術,和現實生活的武術,全然是兩回事,這是人盡皆知之事。

  原來,在現實武術之中,也真有「通臂拳」其事,當真是匪夷所思之至──因為這種武術,幾乎是全然違反人體結構的。

  不過想深一層,傳說的中國武術,幾乎全和人身體的自然結構的功能,反其道行之,這才成為了一種特殊的本領。這其中就存在著一個十分值得深思的問題:是不是人對於自己身體的結構和功能,了解得太少了?

  我這裏所謂「人體的結構和功能」,指的是如今實用科學所提出來的那一套,全世界奉為圭臬。事實上,中國的許多有關人體結構功能的理論,就與這一套「科學化」了的,全不相同──例如中醫的理論,就是其中之一,更不必說道家的氣功了。

  所以,有不少不可思議的有關人體的現象,實用科學的理論無法解釋,這只能說明,如今的實用科學,對人體結構的功能,所知極少,才會有如此的情形出現。

  話說轉頭,且說白素敘述當時的情形,說到那啞巴使出了通臂拳,一下子把江湖大豪的那一拳,頂了回去,且令得大豪手臂下垂,半邊身子酥麻。

  那啞巴的動作,卻快絶無倫,一抬手,已把一粒藥丸塞進了大豪的口中。

  那時,大豪還被對方捏住了咽喉,口不得不張大。藥丸一放進口中,那啞巴的手勢,十分純熟,手指略一使勁,那顆藥丸已順喉而下,吞進了肚中!

  那啞巴也在這時鬆手,身形一閃,到了駝子的身邊,把駝子扶了起來,並且替駝子拍去沾在身上的塵土,頗是關切。

  這時,那大豪呆住了,冷汗直淋,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被迫吞下肚中的是甚麼東西,若是穿腸毒藥,他不知是不是有救?又若是甚麼蠱毒之類,那豈非一生要受對方的荼毒?

  一時之間,倏而萬念俱灰,覺得一生就此了結;倏而又覺得悲憤無比,要和那啞巴拚命,五臟六腑都在翻騰,心中更不知是甚麼滋味。

  可是他人卻始終呆在當地,汗如雨下。就在這時,眼前金光一閃,那啞巴又到了他的身前,這一次,啞巴的手中,卻持著一塊五寸見方的金牌。

  那金牌,顯然是純金打就,金光奪目。啞巴把金牌直送到大豪的眼前,大豪的雙眼,雖然已被汗水弄得視線模糊,但倒也還可以看到,那塊金牌上鐫著「四巧堂」三個篆字。

  大豪畢竟是在江湖上闖蕩過幾十年的人,而且,這時,他的身子已開始漸漸收緊,不由自主,頭向下低,身向前彎。江湖上種種有關四巧堂的傳說,都一起湧了上來,他知道自己因推倒了那駝子,遇上了四巧堂的高手,要受懲罰了。

  他掙扎著,啞著聲問:「要──我做多久駝子?」

  那啞巴不知是否湊巧,還是知道大豪有此一問,就在此時,向大豪伸出了三隻手指來。

  三隻手指在大豪面前一晃,那啞巴身影一閃,已經出了店堂。

  江湖大豪只覺得全身四肢百骸,無不在漸漸收緊,他幾個伴當,直到此際,才定過神,圍了上來,大豪忙道:「快護我回去!」

  還沒有到家,半途上,大豪的腰,就直不起來了,變成了駝子。

  他起初還希望,那啞巴的三隻手指,是代表了三個時辰。三個時辰過去,腰背依舊,他就希望是三天,三天過去,還是直不起身子。等到白老大父女見到他時,已經過了三十多天,一個多月了!

  我聽得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忙問道:「結果是多久?難道是三年?」

  白素道:「不,是三個月。三個月之後,他一覺醒來,身子已挺直如昔,藥性已過去了──從此之後,他見到了殘疾人,尤其是駝子和啞巴,簡直如老鼠見到了貓一樣,再也不敢有絲毫得罪之意,並且逢年過節,還廣施善財給殘疾人。」

  我吁了一口氣:「四巧堂的高手,武功如此之高,平時──都做甚麼?」

  白素道:「劫富,濟貧──有殘疾的貧人,得他們的好處者,不計其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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