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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一聽到了這樣的回答,我一下子呼吸不暢順,以致想出聲,卻發不出聲音來,腦門中「嗡嗡」作響,真想站起來就走,一生的經歷再豐富,也沒有比這時更尷尬的了。

  口中雖然沒有出聲,可是在肚子裏,還是罵了一句粗話:真倒霉,甚麼樣的新鮮事,全叫在今天發生了。一個不足五歲的小女孩,竟然吵著要見我。

  這女孩的母親,還說得如此一本正經,這才更叫人啼笑皆非。

  我沒有出聲,臉色也肯定不會好看,可是那一大班女士,顯然都不是很善於鑑貌辨色,尤其是那小女孩的母親,滿面笑容,熱情之至:「這下可好了,等會衛先生剪完了綵,可以和我們安安見面,我們安安為了今天可以見到衛先生,興奮得早餐都不肯吃,還打翻了一杯牛奶──」

  那位女士還在繼續,我已下定決心,一剪完了綵,半秒鐘也不會逗留,立刻離開──事實上,這時我對於自己竟然會上了這樣的「賊船」,懊喪不已,要知道,我一向是做事絶不後悔的人。

  就在這時候,多半是吉時快到了,溫門宋氏龐大的身軀,站了起來,眼前浮起了一片綠影──她特別喜歡穿鮮綠色的衣服。

  也就在那一刻,在我身後的那位女士,大叫一聲:「衛先生,看,那就是我們的安安。」

  她一面說,一面向前指著,還唯恐我不向她所指的方向看,竟然肆無忌憚地來推我的頭。

  我忍無可忍,正準備伸手在她的手背,隨便揀一個穴道彈上一下,稍施懲戒。可是也就在那一剎間,我看到溫寶裕,一手抱著一個小女孩,一手高舉,而且人還在不住地向上跳。

  他一定還在不斷叫著,但是由於製造噪音的女士實在太努力,而且成績斐然,「人聲鼎沸」四字,不足以形容於萬一,所以溫寶裕的叫聲,全被淹沒。他可能已叫了我好久了。

  這時,引起了我注意的,是溫寶裕的神情,極其迫切,他抱著一個小女孩,還要努力向上跳,揮手,來吸引我的注意,那是十分吃力的事,所以一看到我見到了他,高興莫名,又張開了口,大叫一聲,伸手,指著他所抱的那個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來和別的小女孩沒有甚麼不同,我一時之間,不知道溫寶裕這樣子是甚麼意思,身後的那女士又拉著我的衣袖:「看,溫家少爺抱的,就是我們的安安。」

  我對於「她的安安」一點沒有興趣,所以一甩手,身子移動了一下。溫媽媽已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下叫聲:「吉時到了。」

  號令一下,我身不由主,被眾多女士擁簇著,走向一條綢帶,原來剪綵的不止我一個,只是以我為主。接下來的事,全然由人擺佈,剪刀是怎麼到我手中的,如何揮剪,都不記得了,因為又亂又鬧,而且不耐煩至極,等到把剪刀放回盤子上,我已幾乎窒息,雖然身邊還是有很多人,我也不顧一切,橫肘開路,擠了出去。

  在我擠出去的時候,聽到那位女士和溫媽媽同時在叫。那女士叫的是:「衛先生,等一等,我去找安安來見你。」

  溫媽媽叫的是:「衛先生,等一等,我們學校的學生,要為你表演舞蹈。」

  我怎能停步,不顧一切,向外擠去,只當聽不見。等到我發現自己終於到了校舍之外時,不是誇張,很有點再世為人的感覺。

  我迅速奔過馬路,在對面馬路的一根燈柱之旁站定,調整了一下呼吸。

  一來,在經過剛才如斯可怕的經歷之後,需要休息。二來,剛才溫寶裕的動作相當古怪,一定是有甚麼事想對我說,他應該看到我擠了出來,自然也會來找我,要等他一等。

  我作了兩下深呼吸,忽然想到,如果瑪哥芳婷有類似那批女士的母親,只怕也成不了偉大的舞蹈家。

  (很奇怪,這個故事第一次提到瑪哥芳婷是在若干日之前,忽然就傳來了她逝世的訊息,原來她在巴拿馬,不在英國。)

  我當然不打算等多久,至多一兩分鐘吧,如果溫寶裕不出來,我也離去了。

  而就在這一兩分鐘之間,事情又有了意外的變化。先是在校舍之中,響起了一下尖厲之極的尖叫聲──我有經驗,聽得出來,不是溫媽媽所發,但是效果的威力相若。

  接著,又是另一下尖叫聲,這一下,肯定是溫媽媽所發出來的。

  再接著,是許多下尖叫聲,自校舍之中,直湧了出來,先是尖叫聲,再是許多女士,在最前面的兩位,一位是溫媽媽,一位是那個女士。兩人不是乾淨利落走出來,而是拉拉扯扯,跌跌撞撞,拖泥帶水,糾纏不清地出來的。這情形,一望而知,是兩個女士之間,有了不能用語言解決的矛盾,所以在她們身邊的其餘女士,有的動口,有的動手,七嘴八舌,七手八腳,亂成了一團,很難想像還會有甚麼生物,能夠形成這樣的大紊亂。

  一看到這等情景,我第一個念頭,就是快逃。雖然後來想想,十分窩囊,可是當時的情形,確然叫人感到,別說是我這個區區衛甚麼了,就算是釋迦牟尼下凡,以菩薩心腸,佛法無邊,只怕也平息不了這樣的紛爭。

  我不但想到了快逃,而且真的拔腳就奔,可是卻已遲了一步,兩個正在糾纏不清的女士,卻有眼觀四方的本領,各自發出裂帛也似的叫聲:「衛先生。」

  隨著那一聲叫喚,兩位女士看來都想擺脫對手,但是都不能成功。溫媽媽又在大聲叫:「衛先生,你說,我們家小寶是甚麼樣的人?」

  我本來,已準備不顧一切,脫離現場,不再理會。可是一聽事情又和溫寶裕有關,所以我遲疑了一下──就這一個遲疑,就喪失了可以脫身的一線生機。

  溫媽媽已來到了我的身前,滿面怒容,不住喘氣。那位女士也殺到近前,一樣氣吁吁,可是說話十分流利,正在嚷叫:「衛先生,你見過他家小寶抱著我家安安的,你見過。見過。」這位女士的神態,簡直比像章魚一樣的外星怪物還要可怕,我本來不想在女士面前失儀,但是真忍無可忍,所以發出了一下巨喝聲,先把那女士的聲音鎮壓了下來,才疾聲道:「我是見到溫寶裕抱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不知道那小女孩是甚麼人。」

  那女士的聲音只被壓制了兩秒鐘,就宣告復活:「那就是我家安安。」

  我再斷喝:「是你家的安安又怎樣?沒有人會搶你的。」

  那女士一迭聲地叫:「就是有人搶,就是有人搶,叫他家的小寶搶走了。」

  溫媽媽一頓腳,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叫:「胡說。小寶搶你的安安幹甚麼?」

  那女士又揮著手,動作的幅度之大,一時無倆,同時還在直著嗓子叫:「有人看見了,好幾個人看見了,是你家小寶,抱著我家安安,匆匆忙忙出了校門,有人看見的,有人看見。」

  溫媽媽還沒有反擊,另外有幾個女士都叫了起來:「是,我們看到。」

  溫媽媽雖然還氣勢洶洶,可是卻再也叫不出來。那位女士佔了上風,更加手舞足蹈,嚷叫不已。這時,我總算明白發生了甚麼事,溫寶裕抱了人家小女孩,不知道到甚麼地方去了。

  這本來是極小的小事,不知道為甚麼那位女士(安安的媽媽)會那麼緊張。我忍不住道:「小寶抱了女孩去,也不會有甚麼意外,你那麼緊張幹甚麼?」

  那位女士真的緊張,甚至於淚流滿面,她道:「衛先生,你不知道,我家安安──才恢復──還不是十足恢復,她──唉,真叫人擔心。」

  說到這裏,她的那種神情,雖然一樣惹人厭惡,但是一想到她是出於偉大的母愛,也就可以接受了。

  我安慰她:「派幾個人去找一找,快把他們找回來就是了。」

  那位女士還在哭,溫媽媽已在吩咐女僕司機,快去找溫寶裕。那時,我想,多半是溫寶裕帶著小女孩,去買零食吃了,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而那麼多人聚在路邊,我夾在中間,實在不成樣子,我也準備離去了,可是正在哭著的那位女士卻道:「衛先生,你別走,我家安安真的想見你,她一醒過來,就說要見你。」

  我用力一揮手,轉過身去,那女士叫:「她不是一覺睡醒要見你,而是昏迷了一個多月之後,忽然醒來,就說要見你。」

  我怒道:「哪有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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