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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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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寶裕和宋天然兩人,面面相覷,知道自己雖然不是闖下了彌天大禍,可是卻也像是生吞了一枚有刺海膽,兩人齊聲叫:「剪綵?剪甚麼綵?」 那叫聲之乾澀,大有悽慘之音,決不悅耳,宋天然手腳自由,已經悄悄移動身子,到了門口,準備事情再進一步發展時,可以拔腳就走,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脫出干係,跳出是非。可憐溫寶裕也正有此意,只是他的一隻手,還被他的慈親,緊緊握在手中,難以掙脫,所以他只好轉過頭去,望向宋天然,希望能得到救援。 宋天然看出外甥正在求助,但是他也無能為力,只是搖頭,表示大難臨頭,也只好各自飛了。 溫媽媽卻興致勃勃,道出了前因後果。 事情原來是這樣:溫家三少奶奶和一班志同道合,身分地位相等的女性,開辦了一個「少年芭蕾舞學校」──接近三百磅的溫三少奶,和芭蕾舞發生關係,這就已經是匪夷所思之事。 (溫寶裕為他母親辯護:「我媽媽年輕時,一樣苗條漂亮得緊。」) 這個學校的規模,當然不是很大,可是一班女性,辦事認真,有一個開幕儀式,一干人商量,要找一個名人來剪綵,溫三少奶拍心口,說她交遊廣闊,由她負責去找剪綵的名人。 答應了之後,才發現要找名人剪綵,還真的不是容易的事,眼看開幕日子越來越近,名人還沒有著落。偶然想起了我,若是當時,宋天然和溫寶裕說一聲:「誰知道那個衛甚麼是甚麼人」,他就沒事了。可是他們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下文,大大為我吹噓,溫三少奶自然大喜,有「得來全不費功夫」之感。 當時,這一段經過,溫媽媽只說到了一半,她的兄弟宋天然,早已腳底抹油,溜之大吉。溫寶裕心中一聲叫苦,但是卻走不脫。 溫媽媽最後下結論:「你去對他說,叫他來一趟,會有利市封給他。」 溫寶裕抽出被他媽媽緊握的手來(因為他手心手背都在冒汗,所以起了滑潤作用,摩擦力減弱,這才容易把手抽出來了──很簡單的一個動作,也可以涉及物理學),用十分真摯誠懇的聲音道:「媽,他不會來的。」 溫媽媽大怒:「你都未曾對他去說,怎麼知道他不會來?越大沒有孝心,小小事情叫你去做,就推三搪四。」 溫寶裕的聲音更誠懇,幾乎沒有聲淚俱下:「媽,我和他熟,知道他不會來。」 溫媽媽更怒:「你和他熟,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那樣出風頭的事,報上都會有得登,他會不來?快去告訴他日子、時間。」 溫寶裕急得滿頭大汗,叫了起來:「這種事,叫我怎麼向人家開口?」 溫媽媽叱道:「你們不是好朋友嗎?好朋友不應該互相幫忙嗎?不然,算甚麼朋友?」 溫寶裕知道,和他的令堂大人是說不明白的了,所以他不再推搪,只是道:「好好好,我去說。不過人家不肯來,我可不能把人家綁了來。」 溫媽媽笑了起來,知子莫若母,她焉有不知自己的兒子是小滑頭之理,只笑了三聲,就沉下了臉:「你別耍花樣,根本不去說,卻回頭對我說人家不肯來。你非得替我去說,哼,叫那個衛甚麼來剪綵,總不成要我親自出馬。」 溫寶裕大吃一驚:「不必不必,我去說我去說。」 溫寶裕答應了「去說」,才得以脫身──那是大半個月之前的事,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說,盼望事情可以有轉機。 幾天之前,他還對媽媽說:「別找那個衛甚麼了,他沒有甚麼名氣,找一個電影明星多好。」 溫媽媽笑嘻嘻地指著兒子:「我和所有人說了,人人都說這個衛甚麼有名,又很難請到,說我的面子大,你一定要請到他,別出花樣,要是說好了人不來,我面子盡失,怎麼見人?要自殺了。」溫媽媽說要是我不去剪綵,她大失面子,會得自殺,人人聽了,都知道她絶不會真的去死。可是溫寶裕是她兒子,聽了之後,感受和別人大不相同。 當時,他把經過向我講完,攤開雙手,一臉苦惱,望定了我,鼻尖和額角上,都有汗水滲出來──那真是假不了的。 我想像力再豐富,也料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事發生在我的身上,簡直難以形容,無法分類,所以我才呆了三五秒鐘之久。 接著,我轟笑起來,大聲叫:「我提議你替令堂去一次英國,去請瑪哥芳婷來,比我適合多了。」 溫寶裕仍然苦著臉:「好提議,可惜時間來不及了。開幕的吉時,就在一小時之後。」 我用力一揮手,不準備再理睬他,溫寶裕展開游說:「若是她老人家再度光臨府上,只怕你也不會歡迎,倒不如跟我去走一遭,不過是一舉手之勞。」 我大喝一聲:「別浪費唇舌了,我不會去。」 溫寶裕約有一分鐘之久,沒有出聲,我已經可以出門了,把老蔡叫出來,有一些事要吩咐他。老蔡一出來,看到溫寶裕這副樣子,就吃了一驚。 老蔡對溫寶裕並沒有好感,可是這時,溫寶裕的情形,實在令人同情,所以老蔡忙道:「小把戲,怎麼啦?」 為了「小把戲」這個稱呼,溫寶裕就曾和老蔡發生過不少衝突。老蔡是揚州人,「小把戲」是對小孩子的親暱的稱呼,可是溫寶裕卻不懂,一直以為那有侮辱性。這時,他卻再不計較,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救星,一把扯住了老蔡:「小把戲大難臨頭了。」 老蔡望了望他,又望了望我,竟大有相信的神情。我忙道:「別聽他胡說。」老蔡還來不及有反應,溫寶裕把他拽得更緊,看來他也真著了急,語帶哭音,一面還頓著腳,說出了一連串我聽了真是不能入耳,但是老蔡聽了卻大是動容的話來。他道:「蔡老伯,這次我遇到了難關,過不去,只有死路一條。我死了倒不打緊,可憐我那身重三百磅的老娘,必定痛不欲生,再也活不下去,一屍兩命,人間慘事。只要他肯幫我,抬一抬手,我就能過這個難關。」 老蔡在溫寶裕說的時候,又摸他的頭,又拍他的背,看來同情之極,同時,又向我怒目而視。 等溫寶裕說完,老蔡斜睨著我,連聲冷笑:「小把戲,是甚麼事,老蔡替你去辦,水裏水裏去,火裏火裏闖,辣塊媽媽,皺眉頭的是王八蛋。」 溫寶裕哭喪著臉:「不成啊,這事,還只有他一個人做得成。」 老蔡轉過頭數落我:「怎麼啦,多少不相干的人的閒事,你都沒少管,自家小把戲的事,你倒不管了。」 老蔡要夾纏起來,世上沒有人可以弄得他明白。我知道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揮拳把這一老一少兩人,一起打昏過去,然後離開。等他們醒過來時,甚麼芭蕾舞學校開幕吉時也早已過了,我絶不信會有甚麼人因我不到場剪綵而死於非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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