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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老狐狸道:「我就是在擔心,恐怕他早已不在了,別看他曾煊赫一時,我說,說不定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找到他,在權力決定一切的社會中,人特別善忘。」

  巴圖歎了一聲:「老朋友,別發牢騷了,在金錢決定一切的社會中,還不是一樣!」

  我們三人不約而同齊聲長歎,心頭黯然。

  到了黑海之濱,風光大不相同,黑海沿岸的風景之佳,舉世聞名,那裡的自然風光,和地中海、愛琴海本來都是一樣的,後來,才被人為的因素分隔了開來而已。一下了飛機,老狐狸就弄了一輛有特別通行證的車子──那一區,蘇聯黨政軍要人雲集,守衛警戒,自然也特別嚴密,沒有特別通行證,不知要惹多少麻煩。車子經過時,我就看到不少武裝人員,手中所持的,竟是輕型火箭發射器。

  老狐狸駕著車:「嗯,又多了不少新的別墅,我十年前接受任務之後,來過一次,對了,從這裡轉上去,他的別墅,可以看到極寬闊的海景──」

  車子行駛了大約一小時,在各種式樣不同的別墅之間轉來轉去,也十多次被武裝哨兵示意停下,而又立即行禮放行。

  一小時後,車子在一幢別墅前停下,才一停下,我們三人便大是愕然,只見別墅前停著許多車輛,大部分都是工程車,整幢別墅,都在進行整修,規模極大,幾乎所有的門、窗都被拆了下來,在那樣的情形下,人絶無法住在裡面。

  老狐狸急忙下車,我們跟在後面,找到了一個管工模樣的人,問:「發生了什麼事?」

  那管工十分粗暴,一瞪眼:「你自己不會看嗎?」

  老狐狸取出一份證件來,直送到那管工面前,管工雙眼睜得老大,鼻尖冒汗,老狐狸冷冷地道:「我問,你據實回答。」

  管工臉色,縱使不像死灰,也好不了多少,連連點頭,和剛才判若兩人。

  老狐狸發了一頓官威,在管工和一個中級軍官的口中,得知老將軍在三個月前,由於健康原因,被批准在黑海邊上的療養院中,長期療養。以老將軍的年齡而論,「長期療養」也是等於說他會在療養院上渡其殘生,那麼,宏偉的別墅空置著豈不可惜?社會主義的國家財產,豈容這樣浪費?於是他的接任者,也就順理成章,接收了這幢別墅,並且,進行了近乎改建的大裝修。

  老將軍到了哪一家療養院呢?黑海之濱,專供達官貴人住的療養院,少說也有三五十家,可是都問不出來,只知道當日老將軍離去時,車子向南駛,而敖德薩以南的黑海沿岸,正是各療養院集中的所在。

  老狐狸的結論是:一家一家去問!

  這雖然是笨辦法,可是除此之外,也別無良方。我們輪流駕車,反正有老狐狸在,各機關、療養院絶不敢怠慢,沿途風光又佳,走走停停,一直沿著海岸南下,倒也十分快樂,巴圖說得好:「一輩子吃的上佳魚子醬,都不如這三天中吃的多!」

  開始,我還不免和老狐狸有一定的距離,但漸漸,我發現這個出色的特務,對他從事了半生的工作,厭倦、厭惡到了極點,這正是他要作一次爆炸性的反抗的原因。而且,他如此認真,完全是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

  那天晚上,在海邊,我們三個坐在巖石上,聽緩緩的波濤,捲上來又退下去,老狐狸十分堅決地道:「我必須這樣做,只有這樣做了,我才會有我自己,就算我立即被捕,送到西伯利亞去,或是打入黑牢,至少我找回了我自己──扯線木頭人,忽然可以成為真正的活人,這是何等的幸運,誰還在乎成為真正活人之後處境?」

  巴圖抿著嘴,不出聲,我安慰他:「也不至於如此差,是不是?」

  老狐狸提高了聲音:「更差,我的面目,是由一支無形的筆,在畫布上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畫成什麼樣,全由不得我自己作主,作主的那枝筆──是握住了那支筆的手,指揮那隻手行動的腦!」

  我也默默無語,老狐狸和巴圖都不由自主,喘著氣,過了一會,我才用無可奈何的口吻道:「嚴格來說,每個人都一樣。」

  巴圖點頭:「廣義來說是如此,但我們的感受最直接,所以,也最想──反抗。為什麼越是控制嚴密的組織,越多雙重身份的人和叛徒?人生來是自由的,自我的,束縛與壓制的力量越大,反抗的意願也越強,有時,甚至沒有目的,只是為反抗而反抗!為突破而突破,為改變而改變!」

  他說到後來,聲音十分嘶啞,可知心情之激動。

  當晚坐到深夜,三個成年男人,各有非凡的經歷,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交換對人生的看法,在我這十多年來的生活之中,可說從來也未曾有過,而且地點又是在黑海之濱,真是意料不到。

  第二天中午時分,就在一家中型規模療養院中,找到了那位將軍──他的名字十分長,其實他早已無權無勢,稱他老將軍就算了。

  醫院方面看了老狐狸的證件,自然沒有話說,找來了主診醫師值班護士長,護士長看看錶:「現在是他午飯後的休息時間,他喜歡在土崗子的那株樹下看海,我帶你們去。」

  我們三人互望一眼,都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因為一樁天大的秘密,可能就此揭開。

  醫院有很大的花園,土崗是一個小小的半島,突出在海面,在土崗上,三面環水,土崗上有幾株大樹,有不少坐在輪椅上的老人,望著大海,互相之間,也並不交談。

  護士長把我們帶到了一個雖然坐在輪椅上,但是仍然覺得他身形高大的老人面前,老人緩緩轉過頭,向我們望來,目光相當遲緩,但還有著一股陰森懾人的光芒,而且他顯然絶不糊塗,因為他一看到老狐狸,就震動了一下,自喉間發出了一下渾濁不清,意義不明的聲響。

  老狐狸趨向前,向他行了一個軍禮:「將軍,還記得我?」

  老將軍眼珠轉動,滿是皺紋的臉上,現出狡猾的神情:「記得──你在蒙古草原──多久了?後來計劃停止了,有人通知你?」

  老將軍嘿嘿乾笑,不置可否,老狐狸吞了一口口水:「將軍,元帥──墮機未死──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老將軍一聽,咯咯笑起來,他真的笑得十分歡暢,可是喉際痰多,笑聲聽來十分怪異,他一面笑,一面身子聳動:「這是一個大秘密,你怎麼可以隨便問?」

  老狐狸的神態堅決:「我必須知道。」

  老將軍向我和巴圖斜睨了一眼,剎那之間,他態度轉變之快,令我們不敢相信──後來,自然知道原因再簡單也沒有。

  老將軍笑道:「被地對空飛彈擊中的飛機,如何會有什麼生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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