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木炭 | 上頁 下頁
二二


  邊五道:「老七當時道:『看來也不像是來找岔子的,可是總有點怪!』三哥笑了起來,道:『見到他,就知道他是甚麼路數了。』我也點頭稱是,我們三個人,一起走進了小客廳。」

  邊五說到這裏,向祁三望了一眼。邊五的「望一眼」,是真正的「一眼」,因為他只有一隻眼睛露在外面。另外一隻眼,和他的整個另外半邊臉,都在那種特殊面罩下。

  在邊五向祁三望一眼之際,他那一隻眼睛之中,流露出一種茫然不可解的神情來。顯然,當年他們三人,進了小客廳之後見到的那人,有甚麼事,是令得他至今不解的。

  祁三接了下去:「我們三人一起進了小客廳,一進去,就看到一個人,背對著門,站著,在看著那邊角几上的一隻小香爐──」

  祁三講到這裏,向一角指了一指。我向那一角看去,角落上確然放著一隻角几。可知道這屋子的格式不但和以前一樣,連屋中的陳設位置也一樣。

  祁三道:「我們一進去,見到了那人,邊五就道:『朋友,歪線上來的,正線上來的?』」

  我聽到這裏,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中覺得好笑。這一類的話,我好久沒聽到了,那是淮河流域一帶幫會中的「切口」。所謂「切口」,就是幫會中人自行創造的一種語言,有別於正常的用語。中國各地幫會的切口之多,種類之豐富,足足可以寫一篇洋洋大觀的博士論文,邊五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在問那個人,是存著好意來的,還是不懷好意來的。

  祁三繼續道:「老五一問,那人轉過身來,他一轉過身來,我們三個人全怔了一怔。那個人,樣子十分斯文,穿著一件白紡長衫,几上放著一頂銅盆帽,當然也是他的,他甚至還穿著一雙白皮鞋,不過鄉下地方,沒有好路,他的白皮鞋已經變成泥黃色了。看他的情形,分明不是幫會中的人!」

  我插言道:「那麼,他一定聽不懂邊先生的切口了!」

  邊五道:「是的,他完全聽不懂,他轉過身來,一臉疑惑的神色,問道:『甚麼?』我當時笑了起來,向三哥和老七道:『原來是空子!』就是不屬於任何幫會組織的人!那人又道:『哪一位是炭幫的──四叔?』他一面說,一面搓著手,神情像是很焦切。」

  祁三道:「我回答他,道:『四叔今天很疲倦,不想見客,你有甚麼事,對我說吧!我叫祁三。』衛先生,白大小姐,不是我祁三自己吹牛,我的名字,兩淮南北,一說出來,誰不知道!但是那人像根本未曾聽過我的名字一樣,只是『哦哦』兩聲:『我想見四叔,他能拿主意,不然要遲了!只怕已經遲了!』我十分生氣,大聲道:『你有甚麼事,只管說,我就能拿主意!』」

  邊五道:「不錯,幫中之事,三哥是可以拿主意的。可是再也想不到,那人聽得三哥這樣說,向三哥走了過來:『祁先生,那麼,求求你,秋字號窯,還沒有生火,能不能開一開?』」邊五說到這裏,低下了頭,他的一隻手,緊緊握著拳,手指節骨之間,發出格格的聲響,顯然事隔多年,他一想起了那陌生人的要求,心中仍是十分激動。

  祁三的神情,也相當奇特,這使我有點不明白。那陌生人的要求,雖然奇特一點,可是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祁三望了我一下,道:「衛先生,你不明白,那天,四叔開了七座窯,我也沒有閒著,我是負責堆窯的,那天我堆了四座窯,是秋、收、冬、藏,我們的窯,是依據千字文來編號的。」

  炭窯居然根據千字文來編號,這倒頗出人意表之外,或許因為千字文全是四個字一句,合了「四叔」的胃口之故。

  我點了點頭:「那人的要求是特別一點,可是──」

  祁三不等我講完,就激動地叫了起來:「堆好了木材,窯就封起來了,只等吉時,就開始生火。那天,吉時已經選好,是在卯時,在這樣的情形下,已經封好了的窯,萬萬不能打開!」

  我和白素齊聲問道:「為甚麼?」

  祁三道:「那是規矩!」他的臉也脹紅了,重複道:「那是規矩。封了窯之後,不等到可以出炭,絶不能再打開窯來,那是規矩!」

  我吸了一口氣:「如果封了窯之後,沒有生火,又打開窯來,那會怎樣?」

  我這樣一問,邊五睜大他的單眼望定了我,祁三無意義地揮著手:「絶不能這樣做,也──從來沒有人這樣做過!」

  白素碰了我一下,示意我別再問下去。我也不想再問下去了,因為任何事,一涉及「規矩」,幾乎就是沒有甚麼道理可講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