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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燒炭,並不是容易的事,第一道程序,當然是採木。採木由伐木組專門負責,這組人,在伐下了樹木之後,將之鋸成四尺長的一段一段,然後,根據樹木的粗細、分類,歸在一起。這一點十分重要,同樣粗細的樹木要放在一起。

  因為這些木頭,要放進炭窯中去燒,使木頭變成木炭,一定要粗、細分類,才能掌握火候,使一個窯中粗細不同的木頭,在同一時間內,同時變成木炭。

  炭窯,一般來說,兩丈高,有四個火口,那是燒火用的,火從四個洞口送進炭窯之內,火口在炭窯下半部,在炭窯中堆放木頭之際,也十分有講究,最粗的,堆在下面,最細的堆在上面。

  堆木,是燒炭過程中一門相當高深的學問,由專人負責,稱為堆木師傅。

  (祁三在說到這裏的時候,十分驕傲地挺了挺胸:「有人說我是炭幫堆木的第一把手!」)

  堆木有甚麼學問呢?木和木之間的空隙,不能太大,空隙太大,空氣流通過多,通風太好,木頭得到充分的燃燒,就會燒成灰燼。堆得太密,空氣流通不夠,木料得不到需要的燃燒,就不會變成炭。

  所以,堆木師傅有一句口訣,叫「逢四留一」,意思是四寸直徑的木料,就留一寸的空隙。

  每一個炭窯之中,可以堆四層木料,最上層的最細。木料一堆好,就封窯口。窯口留下四寸直徑大小,然後,開始生火,四個火口,日夜不斷地燒,要燒四日四夜。在這四日四夜之中,負責燒火的火工,緊張得連眼都不能眨一眨,要全神貫注,把握火候。火太大,木料成灰;火太小,燒不成炭。

  火工和他的助手,住在炭窯附近,其餘的人,就要遠離炭窯,因為說不定甚麼時候,會有毒氣,自炭窯之中噴出來,中者立斃,事先一點跡象也沒有,等到中毒的人感到呼吸困難,臉色轉為深紅之際,已經來不及了,十個十個死,沒有一個能救活。

  (祁三在說到這裏的時候,神情極其嚴肅,他甚至不知道那種中人立死的毒氣是甚麼,但是我卻知道,那是一氧化碳。)

  (整個燒炭過程,事實上是要木料在氧氣不充足的情形下燃燒,燃燒的熱力,恰好使木料中的水分抽乾,而使碳質完整地保留下來,成為木炭。也就是令得碳水化合物的碳和水分離的一種過程。)

  (在這樣的過程之中,會產生大量的一氧化碳,那是無色無嗅的氣體,性質極其不穩定,一和氧氣混合,立時化為二氧化碳。如果人吸了一氧化碳,這種性質極不穩定的氣體,就與人體內的氧結合,使人迅速缺氧而死,死者的皮膚,會呈現可怕的紫色。)

  (炭窯的構造儘管緊密,但是在經年累月的使用之中,可能有一點裂縫,使充滿在炭窯中的一氧化碳逸出,在窯旁的人,自然首當其衝,極易中毒。)

  在經過了四天四夜的加熱之後,用窯工的方式來說,就是燒了四天四夜之後,最重要的一個步驟來臨了。這個步驟,就是開窯。開窯,是所有燒炭的工序之中,最大的一件事,一定由炭幫的幫主四叔,親自主持。

  在祁三的敘述中,開窯有很多神秘的色彩,例如四叔在開窯之前,一定要在神像前膜拜──我曾問祁三,炭幫崇拜的是甚麼神,可是祁三只說是火神,可能是祝融氏。由於炭窯和火的關係實在太大,他們崇拜火神,也很自然。

  拜神之後,所有參加開窯的人,都用在神前供過的水,浸濕毛巾,紮住口鼻,這樣,神就會保祐他們。

  (這更容易解釋了,在氧氣不充足的情形之下,木料在窯中燃燒,整座窯內,充滿一氧化碳,一旦開窯,大量的一氧化碳,趁機逸出,自然造成極大的危險。而用濕毛巾紮住口鼻,正是防止吸入一氧化碳的最簡單的方法,用甚麼水來濕毛巾都可以,供不供神,並無關係。)

  四叔要來開窯的是一柄斧頭,這柄斧頭,是炭幫歷代相傳下來的。大斧一揮,封住的窯口劈開,四支人馬,早已準備好,立刻連續不斷,以極快的速度,傳遞水桶,向窯中淋水。

  這是最驚心動魄的一刻,窯中冒出來的毒氣沖天,水淋進窯中去的聲響,震耳欲聾,再加上參加淋水的人,動作又快,一路吆喝。一窯炭是不是成功,就要靠這時的工作是不是配合得好。

  等到水淋進窯中,再沒有白氣冒出來,整個燒炭過程就完成了,好幾萬斤的精炭,就可以出窯了。

  在祁三的敘述中,我多少明白了何以炭幫的幫主,稱為「四叔」,因為在整個燒炭的過程之中,「四」這個數字,佔著極重要的位置。每一段木料,是四尺長短,炭窯的火口是四個,木料在窯內,堆成四層,燒炭的時間,是四日四夜,幾乎每一個程序,全和四有關,「四叔」的尊稱,大概由此而來。

  祁三在講述的時候,十分囉唆,有的時候,還雜亂無章,有時更加上很多無謂的敘述,像在拜神之類的儀式,他就連比帶說,足足講了近半小時,這些,我全將之略去,只要明白簡單扼要的燒炭過程就可以了,其餘的,對整個故事,沒有太大的關係。

  當祁三講完之後,我已經明白了燒炭的過程,也明白了「四叔」這個稱謂的由來。可是,最主要的一件事,祁三卻沒有說明,而且他也像是在故意規避這個問題一樣。這個問題就是:那塊木炭,究竟有甚麼特別呢?

  這個問題,我一定要問。不過我知道,如果我直截了當地問出來,對方一定不會回答,在這塊木炭身上,不知道有甚麼隱秘,祁三和邊五似乎都不想提及,他們只提到過「出事」,可是究竟出過甚麼事,他們也沒有提起。我略想了一想,想到了一個比較技巧一點的問法。我問道:「這塊木炭,也是在剛才你所講的情形之下,燒出來的?」

  這個問題的好處是,如果這塊木炭,真的沒有任何特別之處,那麼祁三只要答一個「是」字就可以了。而如果真有甚麼特別,祁三一定十分難以回答,我就可以肯定,這塊木炭究竟是不是有古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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