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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大麻子的這一問,可問得我和白素,面面相覷,半晌答不上來,神情也古怪之極,倒令得大麻子也尷尬了起來:「可是我說錯了甚麼?當我兩次都沒問過如何?」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是一樣的心思:大麻子久歷江湖,人生閱歷豐富之至,不如把一切情形,向他和盤托出,聽聽他的意見。

  雖然事情和白老大的隱私有關,但是我們相信就算說了,大麻子恪守江湖道義,也一定不會到處傳播的。

  我和白素,就交替著把事情,詳細地向大麻子說了一遍,所花的時間相當長,等我們說得告一段落,大麻子早已酒醉飯飽了。

  他隻手捧著肚子,大讚老蔡的廚藝,一面又嘖嘖稱奇,搖頭不已。我和白素問:「照你看,這其中有甚麼蹺蹊?」

  我曾留意,他在聽我們講的時候,雖然裝出不經意的樣子,但是事實上,我們所說的一些事,也足以勾起他遙遠的回憶,所以他聽得十分用心。

  這時,他先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卻又不直接回答我們的問題,先閒閒地道:「二小姐嫁的那三堂主,並不在園,不是哥兄哥弟。」

  雖然他答非所問,可是他的話,也令人吃驚。哥老會的組織嚴密,怎麼能允許一個不在園的貴四哥,自稱是三堂主?

  (「貴四哥」是會外人;「在園」是會員。)

  大麻子看出了我的驚訝,他於是解釋:「韓三是豪富家的子弟,他韓家有好幾十口鹽井火井,富甲一方,家財像海一樣。他喜好結交江湖人物,可是又不願入幫會,受了拘束,他恰又行三──所以自稱三堂主。當時也有人說不可以這樣,可是他花錢如流水,兄弟如有要求,無不應從,他說,他不在幫會,可是陪著眾弟兄一起玩,卻是真心誠意。恰好排名第三的內八堂堂主,稱著『陪堂』,所以他這三堂主,也就這樣叫下來了。」

  我和白素聽了之後,不禁啞然失笑──我們曾多方去打聽韓三堂主的去向,可是並無所獲。原來是我們找錯了方向,他根本不是哥老會中的人,自稱「三堂主」,只不過是富家弟子鬧著好玩。

  大麻子又道:「韓三是怎麼樣會娶了二小姐的,倒不知其詳,韓三人是很好的,只是太好這個──」

  他說到這裏,作了一個吸食鴉片的手勢:「這人短命了一些。他死了之後,也沒有聽說二小姐怎麼了。」

  死了丈夫之後的二小姐,我們倒是見過一次的。當時怎麼都想不到白素和二小姐之間,會有那樣的關係,所以才沒有了下文。

  推測起來,二小姐和何先達,又到苗疆去了,只是下落難明。

  我們又想問大麻子,關於白老大的事,有甚麼看法,可是他只是不斷地講述韓三在世之時,如何揮金如土,窮奢極侈的事,忽然,話風又一轉:「那個獨目天王,在韓府也住了一陣子,想來陳大帥託孤給他,他就要為二小姐找一個好歸宿。」

  我說道:「這個倮倮異人,是大小姐的師父,後來不知如何了。」

  大麻子呆了半晌,才道:「恕我直言,這獨目天王不帶二小姐到苗疆去找大小姐的原因,我想多半是由於他不敢見大小姐。」

  我和白素大訝:「為甚麼?」

  大麻子長嘆一聲:「你們想想,他既然暗戀著大小姐,又知道自己萬萬沒有成功的希望,甚至見了大小姐,連正眼都不敢望,唉,那就相見不如不見了。」

  忽然之間,大麻子出言又如此文雅,倒很出人意料,而且,他對獨目天王所作的心理分析,也十分合情合理,獨目天王正因為知道大小姐在苗疆,這才不去找她的。

  我和白素,一起點頭,表示同意,大麻子忽然笑了起來,伸手在自己凹凸不平的臉上用力撫著:「這暗戀的滋味,我倒也嘗過的。」

  我打趣道:「麻爺暗戀過誰?」

  大麻子喝了一口酒:「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她不知道有沒有見著白老大?」

  一心以為大麻子是在說他自己的事,當我打趣他的時候,白素已瞪了我一眼,嗔怪我不應該把話題岔了開去,可是忽然之間,峰迴路轉,事情竟然又和白老大有關,這真令人感到意外之至。

  大麻子再在臉上撫了一下,緩緩地道:「鐵頭娘子一入總壇,全壇上下,沒有娶妻的,無有不想把她據為己有,我一臉一頭大麻子,也不甘後人。」

  這樣一說,我們才知道他說的是鐵頭娘子,可是鐵頭娘子和白老大之間,又有甚麼糾葛,難道是她要報雙刀割臂之仇?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覺得事情還有我們不明白之處,所以我們都不出聲,等大麻子說下去。

  大麻子一面喝著酒,神情不勝欷歔:「可是鐵頭娘子誰都不理,而且手段極辣,有幾個堂口中有頭有臉的大爺,若是在口舌上輕薄,倒也罷了,至多老大的耳括子打將上來,捱了打的漢子,雖然有頭有臉,但又能怎樣?先是自己的不是,再說,她打了你之後,雙手叉著腰,似笑非笑地望著你,指著自己的笑臉,叫你打回她,誰又捨得打她的俏臉了?」

  大麻子的這一段話,說得十分生動,說著,他又在自己的臉上,重重摸了一下,看來竟像是他昔日也曾捱過鐵頭娘子的掌摑一樣。

  看了這種情形,我和白素想笑,可是又怕大麻子著惱,所以強忍住了。

  大麻子嘆了一聲:「捱她打的漢子,頭一次,臉上還不免有點掛不住,可是說也奇怪,平時一言不合就要拚命的人,慣了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剽悍漢子,捱她的打,竟然會上癮,輕薄的話,故意在她面前說,就是為了要捱耳括子──捱她的打,也算是和她──有了──肌膚之親了吧。」

  大麻子說得十分認真,我和白素聽了,也不禁十分感動。像大麻子那樣的袍哥大爺,過的是刀頭上舔血的生活,可以說是朝不保夕,這一類莽莽蒼蒼的江湖漢子,別看他們粗魯,行為不文明之至,可是對於異性的那份情意,只怕比文明人更加浪漫,更加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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