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極刑 | 上頁 下頁
二二


  而恰好有一個大缺口,河水自然急瀉而出,所以就形成了那個大瀑布。

  山區上空暴雨的機會可能不多,平日,山洪不來,河水流量少,水不會從那個缺口溢出來,自然就不會有什麼瀑布了。

  看到了這種情形,白奇偉心中把李亞罵了好多遍,他沿著河岸,向前又走出了一程,站在河的對面,看著奔瀉而下的急流。

  他一面觀察地形,心中作了打算,明天,要設法弄一架直升機來,去勘察一下那麼大流量的水,究竟是怎樣形成的。

  白奇偉看得十分出神,當他陡然之間,看到河水上泛起一片金光之際,他才知道,夕陽已經西沉,那是晚霞的反映。

  在山區中,太陽一下山,黑暗來得特別快。白奇偉心中叫了一下槽糕,他無法和工作組會合,看來只好在這裏找個地方度過一宵了。

  白奇偉有豐富的野外生活經驗,在河邊度過一宵,並不算什麼,他先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又沿河走出了一段路,那裏是一個碎石灘,長著一簇一簇的灌木,白奇偉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已經利用那些灌木的樹枝,燃起了一堆篝火,然後,他把外套翻過來,攤平,鋪在地上,他就在篝火旁坐下,坐了下來,嚼著乾糧,又用水壺舀了河水來飲,河水竟然十分清冽可口。

  他在夜色中,觀賞著河流的壯觀景色,又打了一會坐,以消磨時間。到午夜時分,他才把篝火加大,估計至少可以燃燒一小時之上,他才躺了下來。轟隆的河水聲,很有催眠作用,不多久,他就睡著了。

  他不知睡了多久,就突然醒了過來。他是被驚醒的,可是情形十分奇特。通常,一個人在熟睡之中被驚醒,總是由於周圍發生了什麼聲響,才會醒來的。但那時,白奇偉的情形,卻恰好相反,他是由於四周的聲音,突然消失了,才驚醒的。

  當他醒過來之際,什麼聲音也聽不到,靜到極點,以致白奇偉在一剎那間,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醒了過來,還以為是進入了一個夢境之中。但一個人是睡是醒,畢竟是十分容易弄清楚的,當白奇偉確定他已醒了之後,一時之間,他又不能確定自己是在什麼地方,因為入睡之前的轟轟隆隆的水聲,和醒過來之後的寂靜,實在是相去太遠了。他坐起身,睜開眼,至少在半分鐘之後,才肯定自己仍然在河邊,就是不久之前入睡的地方。

  這時,篝火也已熄滅了,只剩下一堆暗紅色的灰燼,在無聲地燃燒著,連輕微的「啪啪」聲都沒有。白奇偉大惑不解,那麼猛烈的水聲,到哪裏去了?他一躍而起,就已經有了答案,那道瀑布已經不見了。河水顯著降低,而且,水勢也變得極緩慢,緩慢到在夜色中,河水看起來像是靜止的一樣。

  河水不應該靜止,一定在流著,可是真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這種情形,真是奇特極了,白奇偉佇立了一會,想起李亞曾告訴他,這道瀑布,被土人稱為「鬼哭神號」,說什麼會發出千萬個厲鬼的號哭聲,那真是無稽到了極點,習慣於野外生活的白奇偉,也從來未有過如此寂靜的經歷過。

  他深深吸著氣,點燃了一支煙,才吸了一口,就楞呆地向前望去。

  吸引他向前望去的原因,並不是前面有了什麼他可以看到的東西,而是前面突然傳來了一下慘叫聲。

  在寂靜中聽到了那一下慘叫聲,令白奇偉遍體生寒,夾著煙的手指,不由自主發起抖來。

  那一下叫聲,是真正的慘叫聲,而且,顯然是由人發出來的,別的動物決計不可能發出如此充滿了悲慘,令聽到的人,也不由自主劇烈發抖的聲音來的。

  那一下呼叫聲,其實並不強烈,只是悲慘。像是發出叫聲的人,本來是在竭力抑制自己,不使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來,準備默默承受著痛苦的。可是也許是他心中的痛苦太強烈了,無論他怎麼控制,也無可避免地爆發了出來,那不是他在呼叫,而是悲慘和痛苦自然的爆發。

  慘叫聲拖曳得相當長,餘音越來越低,但是給聽到的人所帶來的震撼,卻更加強烈。

  白奇偉想再吸一口煙,鎮定一下自己,可是他的手抖得如此之甚,以致他竟然沒有法子把煙放進口中。

  而且,一時之間,他除了泥塑木雕一樣,站在那裏發抖之外,簡直什麼也不能做。他只是不斷地在心中重複著幾句話:「天,別讓我再聽到一次這樣的慘叫聲,別再讓我聽到,這樣的慘叫聲,多聽幾次,人會瘋掉。」

  當他在這樣祈求之際,他自然而然想到了李亞說過的一切:聽到「鬼哭神號」的人會變瘋子。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而就在這時,慘叫聲又傳了過來。這一次,是連續的慘叫聲,由於慘叫聲是這樣的撕心裂肺,他根本分不出發出呼叫聲的人是男是女,甚至也無法判定是一個人在叫,還是好些人一起在叫。

  那種連續的慘叫聲,使得白奇偉不但全身發顫,而且感到了生理上的真正痛楚,慘呼者的痛苦,似乎傳染到了他的身上,使他的心口一陣刺痛,身子也跟著搖晃起來,他若不是有相當強的自制力,這時,實在忍不住也要張口大叫,去發洩他心中的,本來不應該存在,但是卻在慘叫聲中向他襲來的痛苦。

  他的思緒亂到了極點,他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李亞所說的話。這種慘叫聲,稱之為「鬼哭神號」,或是形容為千百個厲鬼的號哭,絶不為過。

  在雜亂的思潮之中,白奇偉在那時,忽然又想到:這是什麼祕密武器?聲波可以殺人,這是早有定論的事,但是這種充滿了絶望、痛苦、悲慘的呼叫聲,可以震動聽到的人的每一根神經,比任何高頻率的音波或低頻率音波,具有更大的殺傷力。

  因為在這種叫聲中,充塞著人類的感情,可以使人在感情上受到感染。真難想像,如果在戰場上,只讓對方的士兵聽到這樣的叫聲,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是不是有什麼機構,正在這裏祕密進行這種祕密武器的試驗呢?

  白奇偉那時思緒極亂,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顯然忘記了李亞曾說過,那是一個「古老的傳說」,不知有多少年了。

  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當時卻使白奇偉比較鎮定了一些。在全然無可解釋的處境之中,感到了莫大的震驚的人,如果可以找到一些雖然沒有根據,但卻可以設想一下的假設,就會像是一個將要溺死的人,忽然抓到了一片浮木一樣,多少可以起點作用。

  白奇偉當時的情形,就是那樣。

  這時,各種不同的慘叫聲,仍然像是利鋸一樣,在剉鋸著他每一根神經,有的慘叫聲尖厲,有的悶鬱,有的伴著呻吟,有的和著喘息,每一下慘叫聲。都送發著無窮無盡的痛苦悲哀,也送發著憤怒和絶望。間或,在慘叫聲中,還夾雜著呼叫聲,似乎用各種各樣的語言在叫喊著。也不是十分聽得清楚。

  但是,白奇偉終於聽清楚了其中的一句,那是用中國黃河以北的語言叫出來的:

  「冤枉啊!」

  雖然只有三個字,而且是極普通的三個字,可是,也是驚天動地的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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