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極刑 | 上頁 下頁


  我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在開始演說,我站得又離他相當遠,他根本未曾注意我,如果不是我講了一句話,他也根本不會望向我。

  不過,這時,他一望我,就楞了一楞,他的那種反應,是十分明顯的,所以使得他身前的幾個人,也一起轉頭向我望了過來。

  我也望著他,他看了我好一會,至少有十多秒,才把視線收回去,然後,又想了一想,才道:「好的,長話短說,不過,我還是要把我想講的話講完。」

  我輕輕鼓了幾下掌,表示並不反對他把話說完。他向我點了點頭,道:「我剛才已說了不少,主要的是想說明,一個人肉體上的痛苦,別人是感受不到的,在很多情形之下,一個人在面臨死亡之際,他精神上的痛苦,遠在肉體痛苦之上。」

  他講到這裏,頓了一頓:「譬如說,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民族英雄,卻被冤屈為賣國賊,而遭受極刑,在臨刑之際,他的精神是處在一種什麼樣的痛苦狀態之中?」

  一個年輕人低聲道:「沒有人知道。」

  他陡然提高了聲音:「不,可以給其他人知道的,肉體上的痛苦沒有感染作用,但是精神上的痛苦,卻有著巨大的感染力量。」

  他講到這裏,向我望來。我只覺得他所說的話,有越來越玄的感覺,而且,我全然無法明白他究竟想說明什麼問題。

  在他又開始說話時,他的神情,陡然激動起來:「正因為精神上的痛苦是可以感染的,所以才有藝術。古今中外,人類不知創造了多少藝術作品,都在不同的程度上,給他人以程度強弱不同的感染,這種感染,全是精神上的,我這個蠟像院中所陳列的,全是在臨死之前,有巨大的精神屈辱的一些人,我認為,他們的真正痛苦,可以通過蠟像的表達方法而感染他人。」

  一個年輕人有點不很相信,他道:「通常,蠟像並不能算是藝術作品。」

  這個蠟像館的主人忽然之間生起氣來:「小朋友,等你看了之後再說!」

  這個人,我一直只注意到他的外型,並沒有注意他多大年紀。直到這時,他叫了一聲「小朋友」,我才開始留意了一下。

  這個人究竟有多大年紀呢?大概是介乎四十歲到五十歲之間,十分難以有正確的判斷。我這時多少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看來,他並非是在介紹他館中的蠟像如何逼真,如何有藝術價值而已。

  他還在繼續著:「自然,他人受到的感染再強烈,也不及身受者的千分之一或萬分之一,除非有一個人,他的遭遇是和受刑者一致的,才能完全體會到受刑者的痛苦!」

  他再強調:「其實,單是遭遇一樣,也不能完全感受到,必須這個人的思想,是和受苦者一樣才行!」

  他講到了這裏,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停了下來,他還是沒有請人進去參觀的意思,而是用眼神在詢問各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這時,剩下的人只有十五、六個了,絶大多數都是年輕人,居然還有三、四個女性在內。其中一個女青年問:「請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是不是和館內陳列的蠟像有著共同點?耶穌是在極度的痛苦中死亡的,而各類表現他釘在十字架上的藝術品,也可以給予觀賞者以不同程度的感染力。」

  那人「嗯」地一聲:「問得好,可以說是有共通點的,但是裏面陳列的,看起來更直接。」

  他說到這裏,伸手向內指了一指:「請進!」

  年輕人大多數比較性急,立時一湧而入,我正想進去,門外又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卻被那人不客氣地阻止了:「明天再來,六點,不能遲過六點零五分。」

  那兩個人有點悻然,轉身離去,他來到了我的身前,向我伸出手來:「真高興見到你,衛斯理先生!」

  當他第一次向我望來,一看到了我就發楞之際,我就知道,他一定認出我是什麼人來了,所以這時他這樣說,我也不覺得有什麼驚奇,我和他握了握手,他自我介紹:「我姓米,單名端,端正的端。」

  對於這個名字,我一點印象也沒有,所以我只是道:「米先生,你剛才說的話,十分精采。」

  米端苦笑了一下,在他苦笑之際,神情之中,有一種真正的苦澀,他道:「請進去參觀,希望你能產生的感受,比別人來得強烈一點。」

  我一面向前走去,一面道:「希望我對於陳列的蠟像,有所認識,那樣,或許會通過藝術造型,有所感觸。」

  米端道:「認識的,你一定全認識的!」

  我推開了一道門,米端好像是跟了進來──我說他「好像」跟了進來,只因為門一推開,我已經被裏面的情景驚得楞呆了。

  首先我看到的,是那十來個參觀者目瞪口呆的神情。若是可以令那麼多人,同時現出這樣的神情來,那麼他們所看到的情景,一定是十分駭人的了。

  我只是略轉了一下頭,就看到了令那麼多人震駭的情景。

  我以前也曾經參觀過一些著名的蠟像院,雖然蠟像做得逼真,但絶不會在人的神智清醒之下,給人以那是真人的感覺。

  可是這時我看到的情形,別說是第一眼的感覺,感到那是真人,就算在盯著看之後,仍然覺得那不應該是蠟像,而是真人。

  自然,給人以這樣印象的主要原因,是蠟像做得實在太像了,像,是指蠟像的神情而言。在進門之後的第一間房間,約莫三十平方公尺大小的房間中,其實只有兩個蠟像在。

  一個,被綁在一根柱子上,全身幾乎是赤棵的,在他赤裸的身子上,被一種類似魚網狀的東西,緊緊地勒著,使得他的肌肉,一塊一塊,在網眼中凸了出來,那凸出來的肌肉,給人以極強的有彈性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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