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活俑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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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伏地聽蹄聲的本事,牧馬人多少都會一點,得不到回答,另外兩個人也把耳朵貼到了地上,可是,古怪的神情,像是會傳染,那兩個人的神情,也變得怪異之極。 這時,又有十來個人絡續趕到,也紛紛下馬,三個人慢慢站了起來,齊聲道:「馬群不見了。」 所有人,都發出了七嘴八舌的指責聲:馬群怎麼會不見了? 那三個人指著地上,示意不相信的人,自己把耳朵貼到地上去聽,一時之間,伏向地上的人,超過了二十個。而且,每個人的神情,都在剎那之間,變得同樣的怪異。 他們聽不到任何蹄聲。 幾百匹馬在奔馳,就算已馳出了五六十里之外,一樣可以有感覺,何以竟然一點聲息也聽不到呢? 所有的人互望著,沒有人出得了聲。最先打破沉寂的是一個小伙子,他陡然一揮手:「馬群停下來了。」 其餘人一被提醒,立時都大大鬆了一口氣;對,馬群一定是停了,馬群停下來,不再奔馳,自然聽不到甚麼蹄聲。 可是,各人又立即感到,事情還是不對頭:在奔馳中的馬匹,當然會停下來的,可是,那一大群馬,全是性子十分暴烈的兒馬,不奔出超過一百里去,怎會突然停下來? 而根據馬群剛才奔馳的速度來看,至多奔出二十來里,如果不是有甚麼特別的原因,不會停下。 幾個為首的牧馬人商議了一下,覺得停在這裏空論,不是辦法,馬群是不是停下,趕上去看看,立刻就可以明白。由於有許多馬匹,已經疲憊不堪,所以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追上去,大約只有二十個人左右,一起上了馬,帶頭的是個青年人,那時只有十八歲,他的名字是卓長根。 特別強調了一下那位卓長根先生當時的年齡,因為我見到這位卓長根先生時,他已經是一個高齡九十三歲的老人了。 白素的父親白老大介紹給我認識──經過情形是:白老大突然自他隱居的法國南部,打了一封電報,要我和白素立即前去,有「要事商榷」云云。 對於老年人的古怪脾氣,我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他可能只是一時寂寞,可能只是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要事」云云,不一定可靠。可是他既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那就非去不可,甚至不能回一封電報去問一下究竟是甚麼事──那樣做,老人家就會不高興。 不在住所中裝設電話,也是白老大的怪脾氣之一,不然,可以在電話中問一問,究竟是甚麼事情。白老大雖然極具現代科學知識,可是他卻十分討厭電話,他常說,電話像是一個隨時可以闖進來的人,不論主人是否歡迎,電話要來就來,不必有任何顧忌,所以,「為了保護生活不受侵擾,必須抵制電話。」 我和白素商量,白素只是淡然道:「好久沒有見到他老人家了。」 我十分知情識趣:「對,何況法國南部的風光氣候,我們都喜歡。」 事情就這樣決定,第三天下午,我們已經到了目的地。白老大有一個農莊,這個農莊的規模並不大,他將其中的一半,用來種葡萄,不斷地改良品種,而且還附設了一個小酒坊,用他考據出來的古代方法,釀製白蘭地──這一直是他的興趣,成就如何,不得而知。 農莊的另一半,用來養馬,算是一個小型的牧場,我們下了機,白老大派來接我們的車子,是一輛小貨車,雖然不是很舒服,但是駛在平整的小路上,兩旁夾道的樹木,觸目青翠,清風徐來,也真令人心曠神怡。而且,在一問了那位駕駛貨車的司機,白老大身體健壯,無病無痛,甚至每天可以在木桶踩踏採摘下來的葡萄三小時以上,那更足以證明他的「要事」,實在只是想見見我們。 既然沒有甚麼事,心情當然輕鬆,我索性在貨車車卡上,以臂作枕,躺了下來。小貨車可能是用來運酒的,有一股濃冽的酒味,白素靠在我的身邊,風掠起她的秀髮,不時拂在我的臉上,真使人感到這種安詳,才是真正的人生享受,難怪白老大放棄了他多年來驚濤駭浪式的生活,在這裏歸隱田園。 大約兩小時,就駛進了白老大的農莊,放眼看去,是已經結了實的葡萄,看來粒粒晶瑩飽滿,駛過了葡萄田,是一片空地,房舍就在空地後。這時,在空地上,有不少女郎,正各自站在一個木盆之上,用力踩踏著木盆中的葡萄,這情景,看來有點像中國江南的水鄉,女郎踩踏水車,充滿了健康和歡樂。 當車子停在房舍前面,白老大「呵呵」笑著,張開雙臂,走了出來,他滿面紅光,笑聲洪亮,看起來高興又健康。 白老大用力拍著我的背:「你好,有沒有從甚麼外星人那裏,學到甚麼特殊的釀酒方法?」 我笑著:「沒有,除了地球人之外,似乎還沒有甚麼別的星球人能知道酒的好處。」 白老大大是高興:「對,可以寫一篇論文:酒是宇宙之間真正的地球文化。」 在笑聲中,我們進了屋子。白老大的隱居生活,極盡舒適之能事:決不是甚麼排場、奢華,只是舒服,屋子中的每一件擺設,每一個角落,每一件傢具,都只從舒適的角度去安排。當然,包括了視覺上的舒適和實際上享受的舒適。 我還沒有坐下,白老大已鄭而重之,捧著一瓶酒,在我面前晃了一下:「來,試試我古法釀製的好酒。」 他說著,拔開了瓶塞,把金黃色的酒,斟進杯子,遞了過來。 我接杯在手,先聞了一聞──這是品嚐佳釀的例行動作。心中就打了一個突,我聞到的,是一股刺鼻的酒精味。這非但不能算是佳釀,甚至離普遍酒吧中可以喝到的劣等酒,也還有一段距離。 我用杯子半遮住臉,向白素使了一個眼色,白素向我作了一個鬼臉。我再向白老大看去,看到他一臉等候著我讚揚的神情。我心中暗嘆了一聲,把杯子舉到唇邊,小小呷了一口。 白老大有點焦切地問:「怎麼樣?」 我好不容易,把那一小口酒,嚥了下去,放下杯子:「這是我有生以來所喝過的──」 我講到這裏,頓了一頓,白老大的神情看來更緊張,白素已經轉過頭去,大有不忍聽下去之勢,我接下去大聲道:「最難喝的酒。」 白老大的反應,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他非但沒有生氣,反倒立時哈哈大笑,一面指著一扇門:「老卓,你看,我沒有騙你吧,衛斯理就是有這個好處,一是一,二是二,哼,老丈人給他喝的酒,他也敢說最難喝!」 我在愕然間,已看到自白老大指著的那扇門中,走出了一個老人來。 這個老人的身形極高,腰板挺直,膚色黑裏透紅,下頷是白得發亮的短髯,看上去,像是他的下頷上,鑲了一圈銀絲,他臉上的皺紋相當多,可是雙眼卻十分有神,一點也未現老態。頭頂上一根頭髮也沒有,亮得幾乎可以當鏡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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