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香港鬼故事第二集 | 上頁 下頁 |
收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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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是一種能量影響了人腦活動的結果」──這種論說,已越來越多人接受,事實上,這也是頗能自圓其說的「鬼理論」之一。問題之一是:在那樣的情形下,人腦還有沒有主宰的能力,說明白一點,當人見鬼的時候,他是否還有能力選擇對鬼的感受?是喜歡它,害怕它,討厭它,還是尊敬它? 好像不容易有答案,因為很多人見鬼之後,思緒都十分繚亂,沒有餘暇去想別的事了。 這是很可惜的事,什麼時候有人見到鬼時,保持足夠的冷靜,那就好了。 *** 小汪在按門鈴的時候,心中在不斷念禱著:「別讓那老太婆來應門!讓她來!」 那老太婆十分可怕,不知道多少歲了,小汪第一次看到那老太婆的時候,倒抽了一口涼氣,雖然他和老太婆之間還有一道鐵門相隔著,可是他還是不由自主向後猛地退出了半步。 小汪當然不是怕那老太婆──光天化日之下,穿堂中十分明亮,有什麼好怕的?可是小汪的心中,還真有點害怕,因為那老太婆的樣子太怪了! 小汪當然不是沒有見過老人,可是他實在難以想像,人怎麼可以老到這樣子! 當她伸出顫抖的手,接過小汪遞給她的那封信時,可以看到那全是皺皮的手上,已經有好幾處地方開始潰爛,冒著一種發霉黃綠色的,粘稠乎乎的液體,而且,千真萬確,他還聞到了一陣腐臭的氣味──那令得他幾乎要掩住自己的鼻子。 小汪的工作是派送郵遞的信件,他擔任這個工作並沒多久,也是第一次派信到這個居住單位,那是一幢相當普通的大廈,每一層有兩家住戶的那種,電梯小得幾乎連郵袋都搬不進去,一出電梯,穿堂也小得異樣,猜想起來,兩戶人家若是同時向外推開鐵門,兩扇門一定會撞在一起。 派送信件,本來只要依址放入大廈底層的信箱中就可以了,但掛號信是例外,要簽收,所以他要送到收信人的手中。 這時,他手中的那封信,是十分普通的信封,信也不是很厚,從遙遠的異邦寄來,地址是用英文寫的,收信人的名字是:「花玉仙小姐親收」。 在上電梯的時候,小汪這個年輕人,免不了要想一想這個花玉仙不知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名字倒是挺動人的。 雖然人人都知道,人名和人之間,不會有任何關係,大奸大惡的人,可以名叫忠直,奇醜無比的人,也可以叫做天仙,但當他一按門鈴,竟然看到了這樣的一個老太婆之際,他實在無法接受。 他用職業上固有的平板聲音問:「花玉仙,是你?」 老太婆張大了口,口中一顆牙齒也沒有,只是一個可怕的、噴著腐臭之氣的深洞,小汪幾乎又要退後一步。直到看到老太婆搖了搖頭,他才吁了一口氣:「掛號信,要簽收!」 老太婆空洞的口中,居然還會說話:「給我,我去叫她簽收!」 小汪在那一剎那之間,忽然起了一個念頭:這個叫花玉仙的女人究竟是怎樣的? 他道:「信要交給本人──嗯,有收信人的身份證也可以。」 老太婆沒有說什麼,身子縮了回去,鐵門關著,木門虛掩著,不一會,老太婆帶著腐屍霉味的手又伸了出來,給小汪看手上拿的身份證。 小汪接過了身份證,首先看到的是一張極清麗的俏臉──身份證上的照片,一般來說,好看不到哪裡去,可是這個女郎,卻令人看了怦然心動。他連忙再看了看出生年份,心中在想:二十三歲,正當妙齡,真人不知怎樣好看法? 他沒有權利非要真人出來不可,只好把信交給了老太婆,老太婆又把簽了名的收據交回給他,門關上,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小汪拿著收據,看了看簽名,字很潦草,他毫沒來由地吞了一口口水。 自從那次之後,他幾乎每隔幾天,就有一次向花玉仙派送掛號信的機會,可是每次應門時,都是那老太婆,經過的程序,也完全一樣,花玉仙小姐的身份證,他看了不知多少次,照片上那一對明亮的大眼睛,額上的幾綹劉海,俏皮地拂著,高而挺的鼻樑,小巧的嘴,這一切組成一張俏女郎的臉譜,深印在小汪的腦中。 可是,俏女郎從不露面,小汪好幾次在老太婆退回去,木門半閉時,想找一個有利的角度,去看屋中的情形,可是總達不到目的。 直到那一天,小汪幾乎昏了過去,無論他事後多麼努力,想弄清楚發生過的一切,可是一切卻全是那樣模模糊糊,絶不連貫。 事情是從按響門鈴,木門打開的那一霎間開始,他陡然看到了一張俏臉,他第一次看到,但是卻又極其熟悉的俏臉! 花玉仙!他立刻就知道她是誰,可是由於太突然了,他不知道如何才好,而收信人已經伸出手來。她的手那麼白,以致小汪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她的手背上細膩瑩白的皮膚下,有著隱隱的青色血管。 小汪把信遞了過去,他只看到她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隨即簽了字,交還給小汪,身子一閃,門關上,小汪仍站了一分鐘之久。 在這次之後,又是三天了,小汪的手上,又有了「花玉仙小姐親啟」的掛號信,他在按鈴的時候,已經唸禱幾百次:「別讓那老太婆來應門,讓她來!」 木門打開的時候,小汪緊張得幾乎要窒息,然後,眼睛一亮,果然是她! 小汪屏住了氣息,等到他應做的工作都做完了之後,那女郎──她的名字當然是花玉仙,忽然用十分動聽的聲音問:「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不舒服?」 小汪陡地震動了一下,這時他才覺得自己真的不舒服:喉頭發緊,臉上冒汗,身子發怵,連站也站不穩,他甚至無法回答,只是十分困難地點了點頭。 那女郎「啊」地一聲,打開鐵門,扶住了他,親切地問:「請進來歇一會,喝杯水!」 小汪身不由主地跟著她進去,坐了下來,喝著溫水,緩過一口氣來,一抬眼,看到了那老太婆的照片,他沒話找話說:「老人家不在?」說著,向照片指了一指。 女郎隨口答:「是我婆婆,過世一年多了。」 小汪的臉色,本來已經開始恢復正常,可是立即又變得發青,女郎看著他:「要不要吃點藥?我是護士,長住在宿舍,這裡一直空著,最近放假,才在家裡!」 小汪的喉間像是塞了幾條毛蟲,他指著那信問:「這……信……或許有什麼重要事……你不拆開來看看?」 女郎低嘆了一聲,竟不拆信,就把信撕成了碎片,揉成了一團。小汪大是愕然,女郎的聲音相當傷感:「婆婆早說他靠不住,他發過重誓,一到就寫信來給我,可是隔了大半年,前幾天才收到他的信,我為什麼要看他這種人的信?」 小汪張口結舌,想起近大半年來,那老太婆不斷收信的情形。 他想告訴她真相,可是一轉念間,他就想到:何必呢? 他甚至於附和著:「對,不守信用的男人,不會是好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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