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香港鬼故事第二集 | 上頁 下頁
明天我們怎麼聯絡


  人見鬼,這種情形,就是人和鬼之間的一種溝通和交流。一般來說,在人不知道鬼是鬼之前,一切過程,和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沒有什麼不同。這種現象相當奇怪,是不是鬼(靈魂)對於過去的記憶十分清晰,或者是渾不知自己已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不知自己已是鬼!

  人的生活之中,有「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情形。

  鬼的存在之中,是不是也會有忘記自己是鬼的可能?

  ***

  放工的時候下大雨,本來已經混亂的交通更加混亂,車子在路上擠著,簡直無法移動。不耐煩的駕車人用力按著喇叭,刺耳的喇叭聲在雨聲和雷聲之中,聽來十分嘹亮,可是卻一點沒有作用,街上的積水很深,前面有幾輛車子顯然已經無法發動,所以把一切全都塞住了。

  在一些大廈的進出口處,佇立著避雨的人,個個都現出焦急的神色來,經過一天辛苦的工作,誰不想早點回到住所去,人的欲望雖沒有止境,但這時候,也就變得相當簡單。像他,這時伸長了有點僵酸的脖子,望著滂沱大雨,眼睛睜得有點痛,他的願望,無非是想發現一輛沒有載客的計程車,好把他早點送回住所去而已。

  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要發現一輛空計程車,或然率只怕比什麼都困難──看,有一輛計程車在大雨中駛過去,濺起老高的水花,可是爭著搭車的人,還是不顧一切衝了上去,就在車邊爭吵起來,紳士沒有了紳士的風度,淑女也顧不得淑女的儀態,結果如何,他也沒有法子看下去。

  大雨一直沒有轉小的意思,他佇立著,已經超過半小時了,天氣又悶熱,濡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更減少了皮膚呼吸的機會,也就使人更不舒服。他嘆了一聲,決定不再等下去,衝出馬路去,碰碰運氣。

  他側著身,擠出了人群,把手中的公文包頂在頭上,擋住傾注一樣的大雨,在緩慢移動著的車輛之中,奔向對面馬路。

  當他未到馬路中心的時候,他的身子已經幾乎完全濕透了,而就在這時,他發出了一下歡呼聲!一輛沒有乘客的計程車,就在他面前!

  他一伸手,拉開了車門,矮身進車廂,而就在他進車子的同時,車子另一邊的車門也打開,他幾乎可以肯定,兩扇門同時打開,也有一個全身濕透的人,鑽進了車廂。

  他和那人,幾乎是同時坐下來的,然後,自然而然他們互相望向對方。

  和他同時進車子的,是一個女人,三十上下年紀,長髮由於濕透了,貼在頭上和臉上,女人在這種情形之下,看來相當滑稽,可是,他卻心中暗喝了一聲彩:好漂亮的女人!

  不單是他們兩人互望,司機也帶著質詢的眼光,轉過頭來,他當機立斷,向司機一揚手:「我們是一起的!」然後,他轉問她:「先送你,你到……」

  她略揚了揚眉──她有十分好看的天然眉毛(現在不少女人竟然用黔青來代替眉毛!),眉毛下是明亮的眼睛,眉毛上還沾著幾滴水珠,她又停留了半秒鐘,才說出了一個地址。聲音很低,他轉述了一遍。

  司機的神情仍有點不自然,他壓低了聲音:「會多付車資,請開車!」

  司機並沒有再說什麼,雨仍然極大,車子行進得十分緩慢,大概五分鐘只移動一百公尺。

  開始的時候,他把自己的視線保持向前,可是,在車前的後視鏡中,他一樣可以看到坐在他身邊的她。而且,當他發現自己實在沒有法子忍得住不看她時,他索性大大方方,把自己的身子盡量貼近一邊車門,轉過頭來,打量著她。

  她略有責怪他不禮貌的神色,他作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十分自然地說:「小姐,我是一個心理正常的男人,對美女,總是忍不住要注視的!」

  她現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偏過頭去,神情並不慍怒,大有「你要看就看個夠」之意。他大是高興,這種情形下的偶遇,太像電影或小說中的情節了,在沉悶的生活之中,可以說是十分刺激的點綴。

  他吸了一口氣,眼光甚至帶著侵略性。她身上衣服全濕,貼在身上,也就格外顯出她玲瓏的曲線,裙子本來不算太短,但是坐著,又沒有機會擺好坐姿,所以也就有兩截粉腿露在裙外,光滑白膩得使他喉頭有點發乾。

  車子在駛出了交通繁忙的街道之後,行車的速度快了許多,他卻不覺得。因為他的視線,還一直在她身上移來移去。

  她一直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只是不時深深吸一口氣──那使她的胸脯,會向上挺一下,他看出她沒有使用胸罩,而且也注意到了她胸脯上微妙的變化,她的乳尖,竟然在漸漸變得堅挺,難道異性目光的明顯的帶有佔有願望的迫視,也能令女性感到興奮?

  他舐了舐唇,漸漸想入非非,而就在這時,她忽然轉過頭來,用幾乎和他一樣的眼光,開始注視他。不到一分鐘,他就知道,當異性用這樣的眼光注視之際,無形的眼光,和有形的一雙手,作用都差不多,他的身上,立時有了十分異樣的感覺。

  她的聲音相當低沉:「注視美麗的異性,並不是男性的專利!」

  他的喉頭更乾,想吞一口口水,可是口中乾得沒有任何分泌,所以在他的喉際,就發出了一下十分古怪的聲響來,他身子有點僵硬,大方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好讓對方注視。他足有三分鐘之久,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觸,直到車子忽然顫動了一下,他才乘機望向她,和她的目光相接觸。他震動了一下,而且,感到她也有同樣的震動,他揚起了手來,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揚起手來想幹什麼,或許是想幫她掠開黏在頰邊的一绺濕髮,或許是想在她瑩白的手背上輕輕碰一下,又或許是想在她的鼻尖上輕輕點一下。但是在揚起手來之後,就發覺不論想做什麼,都不是陌生人之間應該有的動作。所以他的手,在半空僵了一會,又放了下來。

  在那時候,她有俏皮的,近乎挑戰的神情,好像在嘲笑他忽然有了膽大妄為的想法,但卻不敢付諸行動。這種神情,出現在她的臉上,又令他霎時之間心癢難熬,不知如何才好。

  車子忽然停了下來,司機並沒有轉過頭來,她伸手打開車門,在離開之前,說了一句:「明天見!」

  那是一句十分普通的話,但是他立刻想到,不應該在這種情形之下,由她說出來,他應變很快,立時乘機也說了一句:「明天我們怎麼聯絡?」

  她一笑,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多了一支小巧的筆在手,他連忙伸出手來,她在他的手心上,迅速寫下了七個數字,他的心狂跳,她已下了車,雨仍然極大,她苗條的身形一下子就湮沒在大雨之中。

  車子仍停著,司機十分不耐煩地轉過頭:「先生,到了!」

  他如夢初醒:「哦!那位小姐到了,我沒有到!」

  司機有點惱怒:「什麼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一上車就自言自語,行動古怪!」

  他感到寒意──車裡冷氣足,他衣服又濕:「你沒有看到……有一個女人和我同車?」

  司機狠狠地:「神經病!」

  他攤開手來,七個號碼明顯地在──一直在,一直在的意思是,不論他怎麼洗,數字一直在,好像刺青一樣,永遠不消褪。

  那是一組什麼號碼呢?他已經失去了追究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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