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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在任何地方,看到了一道深溝,都不足為奇,唯獨在沙漠上看到了深溝,才是奇談。

  沙子是流動的,像水一樣,一定是由高處向低處流去,所以,沙漠中不可能有深溝──一有,流動的沙子就會將它填滿了!

  可是,出現在他眼前的,卻又確然是一道深溝,不但是,而且,駱駝已經走進了深溝之中,深溝斜斜伸向下,溝很狹窄,走在溝中,向兩邊看去,可以看到兩壁的沙,都在向上動,竟然在地下有一股力量,把沙子噴向上,逼住了不讓沙子填進溝中來。

  裴思慶看得目瞪口呆,那年輕女人轉過頭來,向他大聲說話,像是在向他解釋這種奇異的現象。可是,裴思慶卻聽不懂。

  深溝越來越深,裴思慶又問了幾次,究竟是到甚麼地方去,可是仍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這時,天色已漸漸黑下來了,裴思慶雖然從鬼門關中跳了出來,可是身子仍然虛弱之極,他開始要支持不住了,他緊緊抓住了韁繩,使自己不跌下來,可是眼前仍然陣陣發黑。

  他想求助,可是還沒有出聲,整個人就像騰雲駕霧一樣,又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之中,他倒十分享受這種情形,因為不少佈滿全身的痛楚,也不那麼明顯,像是漸漸在遠去。

  等到他又有了知覺的時候,他所感到的,當然是遍體的清涼。

  那種涼颼颼的感覺,舒服之極,像是在長安的華宅之中,雖當盛暑,可是柔娘卻用才從深井吊打上來的井水,替他在淋浴一樣。

  一時之間,他想不起自己是在甚麼地方,因為這種舒服的感覺,和生死一線的掙扎,相差實在太遠了!

  他知道自己在快死的時候,全身的皮膚,都可怕地裂開,而且裂縫極深,在裂縫中滲出來的不是血,而是一種淺黃色的水。

  這時,那種絲絲的涼意,都正從皮膚的裂縫之中,滲進他的身體之內,使他感到無比的舒適。他甚至不能確定這是不是一場夢,所以他不敢睜開眼來,惟恐一睜開眼,夢醒了,他會依然在沙漠之中掙扎。

  他利用這個時間,把一切又迅速想了一遍,直到他肯定,從那場暴風帶來災難之後,他終於獲救,並沒有應了昔年所罰的毒誓,他也記起了自己曾在駱駝的背上,所發出的那一陣狂笑,他緩慢而深長地吸了一口氣,正準備睜開眼來時,就聽得一個相當沙啞,聽來很古怪的聲音,操著長安口音在說:「你醒了?你真是運氣好,聽說,在發現你的時候,食屍鷹的喙離你的頭頂,不到一尺?」

  猝然之間,聽到了這一番話,裴思慶心中的高興,真是難以形容,他還未曾睜開眼來,淚水已疾湧而出。他是響噹噹的好漢,本來是不作興流淚的,可是這時,他完全不能控制。

  他根本不知道說話的是甚麼人,可是那幾句話鑽入了他的耳中,所產生的感覺是極度的親切,而那種親切,使得鼻子發酸,也令得淚水泉湧。

  他睜開眼來,雖然淚水令得他視線模糊,可是他還是看到,在他身邊的,是一個形象十分怪的怪人,一臉皺紋,可是身形又矮小得出奇,當他定下神來之後,他立刻明白了,那是一個侏儒──一個天生比常人矮上許多的侏儒。

  同時,他也看到自己,是躺在一個凹槽之中,凹槽約有兩尺深,注滿了一種綠色的水,而他的身子,就浸在這種綠色的水中,那種舒適無比的清涼感覺,自然就是這種綠色的水帶來的。而且,那個像是馬槽一樣的大凹槽,是一整塊白玉所雕成的──裴思慶十分識貨,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質地極佳的白玉。

  (當整理資料,整到這一部分之時,溫寶裕叫了起來:「不得了,整個白玉來做浴缸,比羅馬皇帝還要豪奢,那是甚麼地方?」)

  (胡說道:「如果那地方恰好盛產白玉,那也沒有甚麼,就地取材,白玉做浴缸,和石頭做浴缸,也就沒有多大的分別。」)

  (溫寶裕仍是大搖其頭:「不可思議──那浴缸不知道還在不在?」)

  (自然沒有人可以回答他的問題。)

  裴思慶不但弄清楚了自己是在一個白玉槽之中,而且也看清楚,身在一個相當寬闊的大堂之中,大堂有四根柱子,每根都有一人合抱粗細,也全是白玉的,大堂的地上,鋪著一塊一塊的方形玉塊。整個大堂,氣派之大,連見過大世面的長安大豪裴思慶,也為之咋舌。

  他的喉結上下移動了一會,才張開口,發出了聲音:「我在甚麼地方?」

  那侏儒一直在注視著他,一聽得他說話,侏儒的五官一起動了起來,樣子十分滑稽,侏儒的回答是:「你在天國之中。」

  裴思慶呆了一呆:「天國?」

  侏儒又用十分可笑的神情笑了一下:「是的,他們稱他們的地方為天國。」

  裴思慶又大是疑惑:「他們?」

  侏儒繼續擠眉弄眼,看來那是他的習慣。裴思慶知道,他也見過,在長安,有不少侏儒,從小就被訓練成逗笑的小丑,在雜耍班子裏混生活,眼前是這個侏儒,一定也是這一類人,所以才會一開口說話,就有那種滑稽的神情,令人發笑。

  侏儒道:「我從長安來,多年之前,被天國人在沙漠中救起來──在這裏的日子太舒服了,舒服到了根本不記得日子是怎麼過的!」

  侏儒說著,提起一隻皮壺來,拔開塞子,裴思慶立時聞到了一股香味,那是淡淡的酒香,和淡淡的花香,裴思慶不由自主,吞了一口口水,他想伸手自那侏儒的手中接過皮壺來,可是他卻發現,浸在綠水之中,身子雖然涼浸浸地,舒服之極,可是卻一動也不能動。不但提不起手來,連頭也不能轉動。

  他陡地吃了一驚,立時向侏儒望去,侏儒把皮壺伸過來,把壺嘴對準了他的口,還好,他還可以張開口來,他連喝了七八口那種似酒非酒,似水非水,香味撲鼻的液汁,長長吁一口氣。

  接下來,侏儒所說的話,令得他驚疑參半:「你現在身子不能動,那是為了你好,你遇救的時候,只剩了一口氣,他們一直在沙漠中生活,知道像你這樣情形的人,應該如何施救!」

  裴思慶雖然絶不喜歡自己的身子一動都不能動,但是也無可奈何,只好悶哼了一聲。

  (身子一動都不能動,意味著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一個武林大豪級的人物,當然絶不會喜歡。)

  侏儒卻笑了起來:「你才從死亡關口闖過來,應該沒有甚麼可以令你害怕的了,是不是?」

  裴思慶又悶哼了一聲:「怎麼只有你?他們呢?救我的那個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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