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背叛 | 上頁 下頁
二九


  我悶哼一聲,十分不客氣地直斥:「別胡說八道了,什麼祥不祥的,應該發生的事,總會發生,不會發生的,怎麼也不會。」

  君花低歎連聲,白素伸手在她的肩上輕拍了幾下,表示撫慰,我們兩人的態度,一個真摯,一個柔情,都使她感到親切,她現出感激的神色,白素道:「請說下去,事實上,你在小說中沒寫出來的事,我們都想知道,反正全是往事,什麼事都不要緊。」

  我笑了笑:「你把你自己,在小說裡變成了隱身人,其實,就算明寫出來,也沒有什麼,你有女性化的傾向,他們兩個有同性戀的傾向,同時──喜歡你,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我口中雖然說:「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在說的時候,還是很有顧忌,說了「同時喜歡你」,君花卻十分認真:「何止喜歡,他們都極愛我。」

  我和白素點頭,君花又呆了片刻:「當時我們三人都極痛苦──就算是正常的三角戀愛,也已經夠叫人受折磨的了,何況我們是三個大男人,根本無法傾吐自己心中的感情,還要竭力不叫旁人看出來,方鐵生笑起來,笑聲聽來豪邁之至,可是只有我和甘鐵生。才知道他的笑聲,發自他比黃蓮還苦的心。」

  白素歎了一聲:「那也不對啊,你不是和他在一起,沒有上山嗎?」

  我明白白素的意思,是方鐵生既然得到了君花,就沒有理由再背叛了。

  君花垂下了頭,她這時那種垂頭的姿勢,像是她的頭再也不能抬起來一樣,但是過了沒有多久,她終於又勇敢地抬起了頭來,緩緩搖了搖頭,又過了片刻,才道:「還是從小會議室中發生的事──說起。」

  我和白素都沒有異議,君花又歎了一聲:「甘鐵生跪在地上,身子發抖,頭靠在我──身上,我只好摸著他的頭髮,雙手緊捧著他的頭──」

  ***

  以下的一些經過,涉及男性同性戀的行為,可能看來會有點怪異,但絶不會形成「少年不宜」的後果。男性同性戀行為內容十分複雜,而且也逐漸普遍,當然,無此好者,不必深入探討,但略知皮毛,知道在無數人類行為之中,有這樣的一種,也屬必要。

  ***

  君化的雙手,捧住了甘鐵生的頭,安慰他:「你怎麼反倒哭了?我決定陪你上山,該哭的是小方。」

  甘鐵生仰起頭來,淚水在他的臉上流開去,他先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令自己鎮定下來:「我太高興,你終於有了決定,我和他早就商量過,我們的事,是很難解得開的結,但不是死結。」

  君化有點不滿:「你們商量的時候,一定照著你們兄弟的義氣,把我推來推去的了?」

  甘鐵生把君化抱得更緊,這時他的情緒也不再那麼激動,一挺身,站了起來,可是仍然把君化抱在懷裡:「你錯了,像每一次戰役,爭著擔當危險的任務一樣,我們誰也不肯相讓。」

  君化低歎了一聲:「前生的冤孽,我──跟了你,可難為了他。」

  甘鐵生也歎了一聲:「不,現在,我要你跟他,我知道你做了抉擇,要了我,已經夠高興的了,可是這次戰役,不能失敗,你必須跟他,要是你跟我上了山,他──他要是一時想不開──」

  甘鐵生說到這裡;停了下來,望向君化。君化雖然捲在反常的感情漩渦之中,而且又是心理上十分不平衡的人,但君化畢竟是軍官學校的高材生,也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所以一聽得甘鐵生那樣說,就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方鐵生別說「一時想不開」,只要他由於心中哀傷,心神不定,在部署或行動之前,稍為出一點差錯的話,就是全軍覆亡的大禍。

  他自然也知道,甘鐵生對他說出了這番話來,心中是忍受著多麼大的哀痛,他自己也一陣心酸,淚如泉湧:「你就只想著打仗?」

  甘鐵生一挺胸:「我是軍人。」

  君化的手,在甘鐵生的臉上,仔細而又輕柔地撫摸著,然後垂下手來,聲音哽咽:「只是苦了你。」

  甘鐵生現出難看的笑容:「其實我們早該想通──總要苦一個的,當然是苦我。」

  這一次,輪到君化靠在甘鐵生的肩頭上大口喘氣了,甘鐵生的聲音已完全鎮定下來:「別讓任何人看出一點情形來,我們該出去了。」

  ***

  君化和甘鐵生在小會議室中並沒有耽擱多久,那時,方鐵生在門外,已是焦急不堪,好幾次想要衝進門去了。

  君花講到這裡,再歎了一聲:「甘的決定,是犧牲自己,顧全大局。方有了意外之喜,那天──到了我們單獨相處時,他連翻了八十一個筋斗,說一個筋斗代表一生,他要和我相處九九八十一生。」

  我不由自主,眼角有點跳動,甚至不敢和白素互望。都只說男女之間的情愛纏綿之極,問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想不到兩個男人之間,也可以有這樣的情意──許起願來,不是來生再相處,要是要八十一生,相處在一起,那真是冤孽糾纏,無休無止了。

  白素只是十分平淡地問了一句:「那時候,你們都沒有想到甘?」

  君花怔了一怔:「我當然想到,可是看他那麼高興,我沒敢說什麼,只不過他當然也想到了,因為忽然之間,他坐在地上,雙臂環抱著膝頭把下頷抵在膝上,雙眼發直,好一會一動不動,然後又道:「真是,為什麼不能人人都快樂?」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只是靠著他,也沒敢搭腔,第二天,作戰計劃就開始了。」

  她講到這裡,停了一停,才又道:「那麼多年來,最令我想不通的是,他若是心存背叛,別人看不出,我一定可以看出一點跡象來的,可是事後,不論我怎麼回想,也想不到一點他要背叛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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