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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他想使槍更穩一些,不禁伸左手去挾,伸出的只是骨頭棒子。他身子有些抖,還在瞄,四個人,就先打那直對著這面站在那兒不動的那個。

  清脆的一聲,好悠揚。

  「打了上!打上了!」班副舉著望遠鏡。

  剩下的三個敵人拼命往洞裡鑽,看來也顧不得洞裡的蛇了,槍與蛇,還是手中的槍厲害。

  他對準洞口又是一槍,一個傢伙捂著大腿摔在洞口,七滾八爬進了洞。

  不行,打死一個太少,還應該替新兵朱永明打死一個,不,再打死倆,朱永明是掉了倆胳膊的。

  以後,他爬了十幾個來回,在射擊位置上呆了幾天半天,可敵人被打怕了,不敢再伸頭。

  天漸漸黑了,他準備下來,他真不相信這個時候會看到兩個敵人。

  他要先打那個洞邊的,洞口還有個坎,另一個人鑽洞時還有個邁腿的機會,利用這個機會再打第二槍,你們二位,咱全承包了。

  「叭」的一槍,他不管打上沒有,馬上把槍瞄向洞口,敵人的動作沒有他轉移槍口的速度快,他又是輕輕一扣板機,這下他看得很清,敵人晃了一下,栽倒在洞口。

  當天晚上越軍又報復了,炮猛打了半個小時,零散的炮一直打了一晚上,他在貓耳洞內很安然。

  §57.槍彈打在小腹下大腿根處,心同時受到傷害

  戰火能給人的任何部件留下紀念,那些稀裡古怪的傷,會給傷員留下稀裡古怪地煩惱。

  一個年青小夥子什麼地方也沒有傷著,一顆子彈飛來偏偏只打壞了他的陰莖。

  還有個戰士的睾丸被炸得爛呼呼的,在師醫院搶救時他很清楚,什麼都能聽見,總問「還在不在?」醫生不能隨便給傷員說真實情況。

  當時是有一個睾丸炸壞了,另一個還有希望,再不處理就嚴重了,就將他轉到野戰醫療所,那裡可以用顯微鏡做手術。第二天部隊來人看望這個士兵,醫生在向部隊同志介紹情況時,這個兵聽到了這樣幾句話:「你們XX醫院不負責任,打壞了睾丸也不處理就送來了,兩個都沒處理,血呼呼的。」

  後來XX醫院專門去人解釋了一下情況。但當時這個士兵是氣壞了,想的很多,這算是什麼事啊,以後還能出門嗎?還能見人嗎?打了一仗就跟太監似的了,還怎麼添,人家斷了妥的有人要,太監誰要?彈片什麼地方不能炸,偏要讓人斷子絕孫?

  醫生後來告訴他,有一個睾丸恢復的還不錯,還有希望。

  他的希望寄託在那個睾丸上,人說獨頭蒜更辣,他守著這個盼頭。

  周鴻斌傷的是雙眼,他是工兵,排雷時炸的,12月3號上午8點多,他彎著腰排雷,來了部隊拍錄相的,拍了他很多多鏡頭。拍完錄相,他在四連那兒繼續排雷,既然幹,就得幹好,那兒有個坡,他用了探雷針,沒事,想整平一點,就平著鏟,正好就鏟在雷上,炸了,他是彎著腰的,整個面部毀了,眼珠粘到了額上面。

  拍錄像的那幾個人也跑了過來,安慰他:「沒事,回來看錄相。」

  他再也看不到錄相了。

  醫生也總是安慰他:「還可能恢復些視力呢。」後來他明白了,這些只是安慰,眼睛失明了,心也碎了,誰勸他就打誰。有一天他出走了,人們追他,他悲哀地喊著:「你們別逼我了!」

  醫院派汽車去追他,協理員看看沒辦法,只好騙他:「你要走,我們拿汽車送你到車站!」

  等到一邁上汽車門, 立即調轉車頭往醫院開。 他掙扎著要往車外撲,喊著:「你們騙了我!」

  值得安慰的是他未婚妻盛翠娥,見他眼瞎了,臉上炸得不成樣子,心傷更難平復,當是就提出要和他結婚,就在醫院結。

  他覺得挺對不住她。他原來的臉是很白淨的,現在滿臉還有脖子都炸出成片的黑點。他自己看不到,問過很多人,都說沒有,還挺白淨的呢。

  當我們採訪他時,他就問我們:「你看我臉上是不是全是黑點了?他們全都騙我,你們是上面來的,你們不騙人的,告訴我吧!」

  我們跟他怎麼說啊, 我們也得騙他, 只不過要騙得真點,藝術點,於是說:「是有些黑點,但主要在脖子下,你收著下巴時,看不大出來的。」

  他相信了,而且後來就總收著下巴。

  他們心靈上的傷口,不光是和負傷的部位留下的傷殘有關,更多的是他們總把付出的這種代價和換取的戰鬥成果聯繫起來。他們在思索,在內心掂量著自己、負傷的社會價值。

  老兵雷自華上陣地剛剛十九天,在查線中把一隻眼睛炸瞎了,以後就是在醫院中,聽到前沿陣地戰鬥的消息,就覺得自己窩囊,要多窩囊有多窩囊,十九天,在陣地連張照片都沒留下。

  往後方轉傷口員時,他好歹不走,抬也不走,終於在春節前他重返陣地,在這個時候,他的眼治不好,心裡的傷口卻好多了。

  還有幾個傷員是在陣地解手時觸雷的。

  小王是一個。他的情緒壞透了。

  「完了,我算完了,人家都光光彩彩負傷,唯有我這傷就不出口。」

  護士們說得何等好聽:「小夥子,抬起頭來,怎麼無臉見人,要不是那幫王八蛋們挑釁,誰他媽的吃飽沒事幹了,專來這佈滿地雷的老山拉大便!有膽量在這雷山解手就是英雄。蹲衛生間抽水馬桶是沒危險,可咱當兵的沒那福分。軍人天在就是與死神們打交道的料,要不,光榮在哪?自豪在哪?可愛在哪?」

  是的,小王,你應該抬起頭來。

  §58.沉重的男兒淚

  醫院門外有個電影院,劉鯤鵬架著雙拐,沉重地挪動著僅剩下的一條腿,他旁邊走的也是一條腿的傷員,兩人合起來走兩條腿。

  有瓜子皮從旁邊飄過來,落在劉鯤鵬頭上。

  一片兩片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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