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光榮(85)_楊景標

八五

　　關老道的前來確實很超乎太爺爺的想像力，都一年多了，關老道和他的「大刀會」就像蔫茄子似的一點動靜都沒有。太爺爺就認為是那一次把他打怕了，再不就是被乾娘做了思想工作，徹底說服了他。太爺爺當然不可能知道，關老道與日本人之間已產生了隔膜，哪還有心思對付他呀？自從日本軍官不信任關老道後，就開始派人監視他，隨後還停止了讓「大刀會」代繳費稅的合作，關老道心裡雖一百個不願意，可他也沒辦法，知道日本人要靠不住了，就認了。少了一項巨大的經濟來源，畢竟還能收點兒保護費得過且過，誰知日本軍官對他還不放心，又進一步強令他解散「大刀會」，否則就以武力清剿。

　　「大刀會」可是關老道的命根子，他當然不肯解散，可又不能跟日本人對著幹。開始是拖，眼看日本人要動真格的，拖不下去了，他就一咬牙，把多年積攢下的幾十根金條，拿出二十幾根來送給了日本軍官，反正只要能保住「大刀會」，那千金散盡會還複來。他還給他送給日本軍官的那個女人買了好多首飾，讓她幫忙在日本軍官面前多說說情，當然他自己也沒少親口表忠心。日本軍官被哄高興了，還真取消了解散他「大刀會」的命令，關老道這才松了口氣，心又放回了肚子裡。其實日本軍官取消了「解散令」，那只是暫時的，他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儘管他還沒抓到關老道與太爺爺之間有什麼切實的聯繫，可他還是覺得「大刀會」是一顆長在他心裡不疼不癢的肉瘤，硌得他很不舒服。

　　關老道的前來還捎來一個讓太爺爺很揪心的消息——關老道的母親病危，他是奉母親的命來找太爺爺下山見最後一面的。太爺爺對這個消息一點兒都沒懷疑，一來關老道敢一個人冒險上山，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這麼做；二來太爺爺也知道，關老道這個人雖陰險狡詐，卻極孝順，他不會拿親娘生死這種犯忌諱的事來算計他。所以太爺爺就決定下山，去孫家堡見一面乾娘，而且事不宜遲，他要馬上動身。關老道的母親確實病得很嚴重，自打太爺爺那次綁著關老道去看她，她的病就一直沒見好；而沖關老道那股孝順勁兒，他確實也做不出拿親娘的生死來開涮的事，可萬一有人逼迫他，而且還是攥著他親娘的性命來逼迫他，他能不能做得出來呢？

　　太爺爺顯然忽略了這種可能，關鍵他想不到會有人逼迫關老道，看來他命中註定會遭此大劫，而在七星峰一帶能逼迫關老道的人，當然也只有日本人了。就在關老道趕來七星峰的前一天，老太太忽然暈倒在地。關老道接到家人的報信兒，就帶著薛家鎮最好的郎中，心急火燎地趕到了孫家堡，那時老太太已經醒過來了，卻很虛弱。老太太的病一直是由關老道帶來的那個郎中看的，吃的藥也一直是他開的方子，縣城裡有一家日本醫院，醫療條件也不錯，可關老道卻信不過西醫。那個郎中給老太太一把脈，就皺起了眉頭，但當著老太太的面他沒說什麼，等把關老道拉到外屋，嘀咕了幾句，關老道的神色就凝重起來，郎中又給開了一服新方子，裡面有珍貴藥材，說：「鎮上沒有，恐怕要到縣城去買！」

　　關老道親自跑去了縣城照方抓藥，可等他拎著藥趕回孫家堡，卻見幾個侍候老太太的家人都神色慌張。原來老太太剛被幾個日本便衣接走，說是接老太太去醫院看病，老太太不同意走，他們是硬架著走的，臨走時還扔下了一封信。關老道忙打開信一看，臉色大變，竟是日本軍官親手寫的，語氣還非常客氣，說該關老道以行動向大日本皇軍表忠心的時候了，怎麼表忠心呢？讓他親自上七星峰去找楊玉紅，就說他娘病危，想見一面乾兒子，然後把太爺爺引到孫家堡來。日本軍官在信中還讓關老道不要擔心親娘的安危，他們會把老太太送進日本醫院，精心照料並治療。

　　真是軟中帶硬，肉中含刺，明明就是綁架威脅，還愣說得冠冕堂皇，關老道被氣得臉色鐵青，直罵日本人都是畜牲。但此時的他，還沒察覺日本人已對他實施了監控，認為是日本人的舉動跟母親的病重趕到一塊兒了。其實日本軍官以前也知道關老道母親患病的情況，卻沒有想出這樣的招數來。那天關老道一離開薛家鎮去孫家堡，有人就及時向日本軍官做了彙報，說關老道的母親病重，日本軍官的腦袋裡當時就一閃，把「病重」和「病危」聯繫到了一起，他也早知道老太太認了太爺爺為乾兒子，於是腦瓜一轉，就計上心來。日本軍官這一招兒可夠狠毒的，連氣得咬牙切齒的關老道也不得不佩服，他知道太爺爺是個知恩重義的人，只要他一上七星峰，照日本軍官的瞎話一說，太爺爺肯定就會中計。

　　彭亮和劉邦他們也沒想到，關老道上七星峰是受人逼迫，也不懷疑老太太病危的真實性，但卻極力反對太爺爺下山，認為即使關老道沒借事使詐，可在這個非常時期下山也很危險，萬一遭遇了日偽軍就麻煩了。當時關老道在一旁聽了彭亮和劉邦的話，就冷笑著看向了太爺爺：「反正我娘讓來我就來了，去不去就是你的事兒了，如果你們認為我設了圈套，你可以把我扣在這做人質，等你回來再把我放了！」太爺爺也看不上關老道，可一聽人家說了這話，他就怪彭亮和劉邦多心了，說他的命都是老太太救的，就是把命再交給她，他也心甘情願，更別說去見上臨終一面了。他當然更不能把關老道扣下來，母親病危，他卻把她的兒子扣在了山上，那還是人做的事兒嗎？

　　兩人拗不過太爺爺，就建議太爺爺帶所有的弟兄一起去，可太爺爺不同意，說是去見乾娘，又不是去打仗，再說，他一個人去不會引起日本人的注意，若帶上二百來號弟兄，那目標可就大了，反而會身陷險境。兩人覺得他說得也有道理，就沒再堅持，可還是不放心，就讓柱子帶警衛連陪同著一塊兒去，這已是兩人的底線了，太爺爺只好讓一步。這要是潘大姑娘在山上，不同意太爺爺下山，把他綁起來，他也沒辦法，可彭亮和劉邦卻下不了這樣的狠手。不敢耽擱，太爺爺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帶著警衛連騎馬跟著關老道下了山，一路上，柱子不能不為大家的安全考慮，在前面帶路就總繞彎走背靜地帶，關老道就老老實實地跟著走，心想管你怎麼走呢，只要把太爺爺引到孫家堡，母親就安全了。

　　一路上，太爺爺和關老道也沒說話，不是「話不投機半句多」，而是「話不投機一句都不說」，進了孫家堡，來到老太太的住處，太爺爺就看見院子裡外站了三十多個「大刀會」的弟兄，都荷槍實彈，背著大砍刀，太爺爺倒也沒太在意，若是一個崗哨都沒有，那他還真得尋思尋思，何況關老道也沒阻止柱子他們帶著傢伙進院子。柱子讓大部分弟兄在院子裡候著，他就帶著兩個弟兄跟太爺爺進了屋。到老太太的臥室門前時，看上去關老道是出於禮貌，一瘸一拐地讓開了身，讓太爺爺先進去，太爺爺也就沒客氣，然後他就緊跟了進去。關老道知道太爺爺進去一看床上沒人，肯定會有反應，果然，太爺爺一踏進臥室就愣了，就在太爺爺一愣神間，已貼近太爺爺的關老道，忽然使出一個大擒拿手——

　　太爺爺就被他壓在了肋下。

　　§三

　　關老道是個練武之人，速度快，力道又猛，等柱子三個人反應過來，臉上就變了色，因為太爺爺已快被壓在了地上，一張臉痛苦得變了形。

　　「關老道，你他媽的真不是人！」太爺爺咬著牙忽然大罵了一句，這時他才後悔沒聽彭亮和劉邦的話。

　　「楊玉紅，你可別怪我心黑，要是不把你騙來，那咱媽的命可真就不保了！」關老道冷笑著，竟然還說出了「咱媽」，一副不知羞恥的樣子。

　　柱子三個人這時忙舉槍對準了關老道，關老道已用一隻手扭著太爺爺的手背，用一條腿壓著太爺爺的一條腿，他的另一隻手上不知啥時就多了一枝盒子炮，也正頂在太爺爺的後腦勺子上。

　　「關老道，你痛快地把俺大哥放了，要不俺一槍打死你！」柱子顯然有些急了，也一臉憤怒。

　　「好啊，那你就開槍，看你先打死我，還是我先打死他！」關老道說著，握槍的大拇指一翹，打開了槍的保險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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