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光榮(76)_楊景標

七六

　　彭亮讓太爺爺在往石頭後面縮一縮，別把肩頭露出來，隱蔽好，然後他才向他們講解什麼是狙擊手，說用「槍法好」已不能形容狙擊手的厲害了，因為他們都是隱身的，而且都是貓在遠處射擊，子彈從不虛發，而且一槍致命。太爺爺和王老疙瘩就有些不相信，於是彭亮又給他們做了個對比：比如說太爺爺槍法好吧，可以百步穿楊，而狙擊手不但可以二百步穿楊，還可以在人腦袋上任意選擇一個部位射擊，想打眼睛就打眼睛，想打鼻子就打鼻子。太爺爺和王老疙瘩就聽得像神話，就更難以置信了。

　　「那麼遠，他想打哪兒就打哪兒？」太爺爺搖了搖頭說。彭亮就只好進一步解釋：「他們用的槍上都裝著瞄準鏡，鏡子上還畫著瞄準線，離得再遠他們也看得清，瞄得准！」可是太爺爺他們還是無法想像，彭亮就沒辦法了，但太爺爺他們卻誰也沒敢把腦袋露出去試一試，太爺爺讓弟兄們也躲嚴實了，沒有他的命令不許射擊。這邊沒動靜，那邊也沒必要浪費子彈，可總不能這麼僵持著吧？神兵營早在跑下中峰的時候，就派人去縣城報了信兒，但在日偽軍還沒趕到之前，他們能解決當然還是自己動手解決，所以等了好半天，還不見太爺爺他們有啥反應，他們乾脆就貓著腰，從三個方向包抄過來。

　　太爺爺他們警惕性高著呢，已窺視到了他們靠了過來，可太爺爺一時間卻不知道該不該還擊，一打槍就要瞄準，一瞄準就要露腦袋，聽彭亮說得那麼邪乎，一露腦袋就會遭狙擊手暗算，就會死人，他怎能不猶豫呀？這時彭亮就小聲提醒他：「用手榴彈。」太爺爺就猛然醒悟過來，一緊張他倒把手榴彈的事兒忘了，行動之前他讓每個弟兄都帶了五顆手榴彈的，他就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弟兄們，快扔手榴彈！」弟兄們一聽就明白了，忙都解開了棉襖，山上風大，天氣又冷，他們一直都系著扣子呢，紛紛從懷裡抽出手榴彈，拉了弦兒，躲在那兒看也不看，就朝前面一扔，能扔多遠就扔多遠。

　　峰頂上一時間就開了鍋，響成一片，你想啊，太爺爺三百多弟兄，每人帶五顆，那就是一千五百顆，除去已死的近五十個弟兄，至少還有一千二百五十顆，一人扔出一顆，那就是二百五十顆啊，快把地面炸開花了。神兵營的人根本沒想到，太爺爺他們會有這麼多的手榴彈，他們把太爺爺成功堵在了峰頂上，就都得意忘形了，可能忘了太爺爺曾炸過軍火庫那碼子事，而被他們打死的那些弟兄，手榴彈也都藏在棉襖裡呢，他們也沒看到。儘管他們很機靈，聽到太爺爺喊出「弟兄們」，就都趕緊臥倒，等再聽到太爺爺喊「扔手榴彈」，他們就趕緊轉身跑，可他們中畢竟有很多日本人，聽不懂太爺爺的話，所以就看著懂中國話的同夥怎麼反應，他就怎麼反應，結果就跑得慢了，當場就被炸得死傷三十多人。

　　死傷三十多是便宜他們了，因為有的弟兄們手榴彈扔得太遠，或太近，根本就沒發揮到作用，若全扔在神兵營行動的區域，他們不死傷過半才怪呢。太爺爺在硝煙彌漫中已看到了殘缺不全的肢體，他還聽到了撕心裂肺的哎呦聲，他就松了口氣，總算還有東西能降到這幫狗日的。弟兄們也很興奮，總算為剛死去的弟兄討回了一筆血債。彭亮這時卻提醒太爺爺，告訴弟兄們再扔手榴彈，最好十幾個人十幾個人地扔，這樣可以維持的時間久些——他們還有一千顆手榴彈呢，若一次扔十二顆，那至少還能扔八十多次呢，太爺爺就讓弟兄們一個傳一個地傳了下去，自覺按南北西三個方位分成眾多個小組，每組四個人，若神兵營再次靠近，在該方位的一個小組就向外扔四顆手榴彈，眾組依樣輪流進行。

　　可神兵營卻再也沒有靠近，他們是心有餘悸，不敢再涉險了，在他們神兵營的戰鬥史上，別看他們大批量地打死打傷別人，可這樣自己一次死傷三十多人的事，還從沒有過，也許正因此，他們才會大意，才馬失了前蹄，他們只好等大隊日偽軍趕來，再對太爺爺他們發威。於是雙方就又一聲不響地堅持起來，就像在打一場冷戰，這一冷場，太爺爺他們也就明白了，神兵營已通知了日偽軍，正在等日偽軍的到來。太爺爺幾個人湊在一起就合計起來，不管怎麼樣，他們都要在大隊日偽軍趕來之前沖出去，王老疙瘩還是堅持他帶弟兄們先沖過去，然後太爺爺再帶著眾弟兄趁亂沖出去，潘大姑娘也贊成王老疙瘩說的，不過是由她帶著弟兄們先沖過去，可彭亮仍堅決不同意。

　　彭亮認為那樣只能做無謂的犧牲，也根本沖不出去，因為他瞭解神兵營的殺傷力，即使那樣做，也要等到天黑再說，天一黑，神兵營的槍法就會失去準頭兒，而且他有一種預感，抗聯隊伍會來救他們的。大家都不相信彭亮說的，抗聯遠在吉林，能及時趕來相救？那只是彭亮的一個美好願望而已，但他們卻覺得，彭亮說等到天黑很有道理，於是大家就等著天黑，可他們也擔心，等天黑了，日偽軍也就圍上來了。他們就那樣等待著「萬一」和「天黑」的到來，卻更像等待著死亡。太陽已偏落西天了，王老疙瘩終於再也忍不住了，他再次向太爺爺請戰：「大哥，你讓俺帶著弟兄殺過去吧，與其等死，還不如闖一闖試試，就是能殺幾個鬼子也值啊！」

　　王老疙瘩說著就要起身，卻一把讓太爺爺按住了：「別胡來，咱再等等！」王老疙瘩看著太爺爺，卻忽然說：「大哥，俺有一句話憋在心裡，一直想對你說！」太爺爺愣了愣，就聽王老疙瘩又說：「大哥，俺對不住你！」太爺爺就更糊塗，心想怎麼說起這話了，還是在這樣一個境地。王老疙瘩還要繼續說，太爺爺卻忙攔住了他：「老疙瘩，有話咱回去再說吧！」可王老疙瘩卻說：「大哥，俺要說，以後恐怕就沒機會了。」王老疙瘩說這話時，眼睛裡明顯已含著淚，他就說了：「大哥，那次回到七星峰，弟兄們都嚷嚷著，讓你把大當家的位置讓給大姑娘，那是俺在後邊挑撥的……還有，你和大姑娘一起去看翠花，俺還單獨找了楊司令員，俺想單拉著隊伍直接參加抗聯！」

　　太爺爺沒想到王老疙瘩會說出這麼兩件事來，心裡很是吃了一驚，和王老疙瘩還有柱子他們一起上山起事，他對待這些原班弟兄一直拿兄弟看待，從來沒想過他們會在他背後玩兒陰的，聽得潘大姑娘在一旁臉色也不自然了。也許正因為太爺爺一時心情複雜，沒再留神王老疙瘩，王老疙瘩忽然喊了一句：「短槍隊的弟兄們，跟俺沖啊——」喊著，一扭身爬了起來。

　　他揮舞著盒子炮，在身前畫了個弧。

　　§七

　　王老疙瘩喊完剛起身，就聽得槍聲大作，只見他胸前鮮血飛濺，他短槍隊的那些弟兄，還沒來得及響應他呢，就看見他仰倒在了地上，一些弟兄就急了，忙不顧一切地跑過來，就有很多又暴露了目標，幾個弟兄連聲都沒出就栽倒了，有的腦門子上赫然出現了血洞。太爺爺他們被王老疙瘩那一幕驚呆了，剛緩過神兒來，便都紛紛喊：「回去！快回去！」那些弟兄才又忙跑回原地。奄奄一息的王老疙瘩，大半個身子都倒在石頭掩體外，太爺爺和彭亮拖著雙腳把他拽了進來。

　　太爺爺把王老疙瘩托在自己的懷裡，他胸前已被打了幾個血窟窿。太爺爺看著他，這眼淚就劈了啪啦地下來了。彭亮的鼻子就也酸了，躲在一旁的潘大姑娘也忙湊過來，劉邦看那樣也急著想過來瞧一眼，可那塊大石頭已沒了多餘的躲藏位置，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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