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祖上光榮 | 上頁 下頁
一〇


  管不了那麼多了,既然已開了殺戒,那就再殺他幾個,反正按人頭兒算,他兜兒裡的子彈足夠了。太爺爺忽然橫下心來,他就殺了第二個,接著又殺了第三個。太爺爺好像殺紅了眼,每一顆子彈都裹夾著他的煞氣,他這也算得上「一怒為紅顏」了吧?院牆上的跟班們見太爺爺射出的子彈都長了眼睛似的,心裡就發了毛,離兩邊小碉堡近的,就鑽進了碉堡裡,從槍眼兒向外射擊,但無論躲到哪兒,不都是要瞄準嗎?瞄準就要露腦袋,太爺爺打的就是腦袋。

  太爺爺殺到第六個的時候,院牆上就沒有腦袋了,剩下的跟班都把腦袋躲在牆垛後面或碉堡裡面,不敢露出來,把槍支在那兒一個勁兒地放空炮。貓在牆垛後面也不敢露頭的朱疤臉,看著手下人縮手縮腳的就很生氣,一個勁兒地嚷嚷:「你們這幫飯桶,給我打呀,瞄準了打!」「老子他媽白養你們了,怕啥呀?給我打!」跟班們都「是是」地應著,卻仍沒人敢伸出頭去瞄準,心裡都還罵:「嚷嚷個屁呀,你他媽不怕你咋也王八似的直縮頭?」

  其實,太爺爺這時也殺得寒了心,他發現自己的手竟哆嗦起來。這一哆嗦,就驚出了一身的汗,寒風一吹,他不禁又打了個冷戰。太爺爺不想再打下去了,他開始膽怯了,再打下去,他怕下不去手了。

  「別打了,再打俺就把你們殺光了!」太爺爺躲在樹後面,忽然扯著嗓子喊了一句。

  太爺爺哪兒知道,此時此刻,朱疤臉比他更怕。

  「不打就不打了!」 朱疤臉的聲音從院牆上傳出來,像賭氣話,還有些顫抖,他正篩糠呢,兩具屍體就倒在他腳下,行走江湖多年,這麼好的槍法,他還真沒見過。

  「那好,那你放喜鳳出來。」

  「行,俺看你是條漢子,反正俺也沒打算長留著喜鳳!」

  朱疤臉硬撐著臉面喊完話,就吩咐和他一樣還貓著的幾個跟班:「愣著幹啥?還不快給我放人去!」跟班們好像就等這句話呢,立馬都貓著腰,爭先恐後地往下跑。跟班們跑下院牆時,太爺爺是伸著頭看的,見他們都跑下去了,他才握著槍從樹後面走出來,還直了直腰杆兒,而朱疤臉卻還不肯露面。太爺爺當然看不見的,朱疤臉早挪到了臺階邊兒上,然後就連滾帶爬地下了院牆。

  不一會兒,院門忽然開了一扇,喜鳳就被推了出來,那扇門隨即又關上了。

  喜鳳看見了太爺爺,喊了聲:「姐夫!」就哭著跑了過來,喜鳳的頭髮和衣服遠遠看上去還都挺整潔。看著跑過來的喜鳳,太爺爺忽然產生了一種幻覺,他仿佛看到了一朵花在風中向自己飄了過來。這個時候的太爺爺是很自豪的,單槍匹馬救了一個美麗的姑娘,他覺得自己很英雄,很男人,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那種自我膨脹的成就感。

  喜鳳跑到近前,太爺爺才看清楚,她的眼睛已腫得像兩個桃子,他心裡就暗了一下。「喜鳳,別哭了!」太爺爺一開口,喜鳳卻哭得更凶了。「喜鳳,他咋的你沒?」太爺爺這麼一問,喜鳳卻忽然不哭了,看著太爺爺愣了愣,然後猶豫著搖了搖頭:「沒,沒有。」

  太爺爺松了一口氣:「那咱回吧,你娘等著你呢,都快瘋了!」

  §五

  風不太大,陽光很足,白皚皚的雪地晃得人睜不開眼睛。太爺爺和喜鳳就沿著那條鬼子兵的車轍回氓牛屯,一前一後地誰也不作聲,車轍上的雪還沒被軋實,四隻腳踩上去就發出「咯吱咯吱」的節奏聲。

  在太爺爺的印象中,喜鳳永遠都像小鳥一樣歡快,所以走了一會兒,他就忍不住停下來,轉過身去問喜鳳:

  「喜鳳你咋了,咋不說話啊?」

  喜鳳的眼睛還是紅紅的,她看著太爺爺,嘴唇嚅動了幾下,想說什麼,但還是沒說,兩個人就繼續默默地往前走。走著,喜鳳在身後忽然喚了一聲「姐夫」,太爺爺就又停下來,轉過身看她。

  「你說,這世上啥樣的男人才算好男人?」喜鳳問。

  太爺爺愣了愣,他沒想到原本天真活潑的喜鳳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這使他突然感覺到,從朱疤臉家那張大門裡出來的喜鳳似乎一下子成熟了,這也讓他有些搞不懂。

  「這個……俺也不知道!」太爺爺說。

  「姐夫,這天底下的男人要都像你就好了。」喜鳳忽然又說。

  喜鳳的話讓太爺爺覺得像被什麼東西紮了一下,他驚異地看著喜鳳,喜鳳那雙原本紅腫的眼睛裡好像在噴火,他忙避開,心裡就有些亂了。太爺爺什麼也沒說,轉過頭去就走,腳下的「咯吱」聲顯得很沉悶。

  兩個人就那樣一前一後地走著,遠遠看去,就像兩個黑點在一張白布上晃動。兩個人腳下的「咯吱」也不是很整齊,你「咯吱」你的,我「咯吱」我的,就顯得很雜亂,於是走著走著,太爺爺忽然來了童心,他想把自己的「咯吱」聲和喜鳳的「咯吱」聲合一下拍,看看啥效果,可他側著耳朵,剛緩下腳步來,身後的「咯吱」聲卻突然停了。太爺爺知道是喜鳳不走了,他轉過身去,就看見喜鳳蹲在地上,臉色很難看。

  「你這是咋了?」太爺爺忙關切地問。

  「俺快兩天沒吃東西了,俺走不動了!」喜鳳的樣子很痛苦,不像裝的。

  太爺爺皺了皺眉頭,轉頭朝前面看了看,前面不遠處已隱現著一個村莊了,太爺爺轉過頭來對喜鳳說:「俺背你走吧,到前面村子裡找點兒吃的。」

  背起了喜鳳,那杆「三八大蓋」就掛在太爺爺的脖子上,槍身在他胸前擺動著。太爺爺沒覺得吃力,喜鳳的身體輕輕的,而且還柔軟溫熱,他心裡不由自主的就有了一個念頭,他就暗罵了自己一句「畜生」。喜鳳趴在太爺爺的背上,兩隻手緊緊地摟著太爺爺的脖子,生怕太爺爺會扔下她似的。走到村口時,太爺爺把喜鳳放下,把槍藏在雪窠子裡,然後就帶喜鳳進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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