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 | 上頁 下頁
一一三


  我當時沒有什麼更深的認識,我只是個18歲的孩子啊!

  但是我知道,它在呼喚我歸來。

  我的狗頭大隊,在呼喚我的歸來。

  小影睜開眼睛,就那麼看著我。

  然後,我就拿起收拾好的東西下樓。

  小影沒有送我下樓,她還留在房間裡面。

  哭還是沒有哭,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我出門的一瞬間,我的心變得堅定。

  穿著士兵軍裝的我,臉上是一種和年紀不相符的神聖。

  小菲在大廳和什麼人說話,見我下來很奇怪:「這麼早就走啊?小影呢?」

  我笑笑:「在樓上。」

  小菲點點頭:「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的傷好的差不多了。」

  小菲看著我,很久,輕輕的說:「注意點兒,你不是一個人了。你有小影,還有……姐姐。」

  我的心頭一熱,但是什麼都沒有說,點點頭。

  我轉身出去,我不知道小菲有沒有看我。

  我轉身出去,我不去看她也不去看身後的軍區總院。

  17天,整整17天。

  我的青春的愛情,我的純潔的友情。

  都在這個不起眼的軍區總院。

  我穿過來來往往鳥氣的小女兵們,走向副參謀長帶的車。

  他對我笑笑:「小莊,走吧?你對象呢?」

  我就淡淡一笑:「走吧,她有事兒。」

  我就上車,副參謀長坐在前面給我講最近部隊的訓練和安排,還有對狗頭高中隊的處理意見。

  但是我什麼都沒有聽進去。

  在車拐彎的時候,我從後視境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在後面的街上跑。

  她的護士帽跑掉了,在風中象一隻白色的蝴蝶飛的很遠很高。是冬天了風很大。

  她的白大褂跑散了,穿在裡面的綠軍裝露出來,還有脖頸上的高領白色毛衣。

  我看不見她臉上的淚水但是我知道自己在流淚。

  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是我知道自己在心痛。

  「停車!」

  我突然高喊。

  司機嚇了一跳,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趕緊踩一腳刹車。212指揮車一下子刹車刹住了(我們的突擊車是不進城的,原因你們自己都可以想出來,進城我們穿的都是常服,也是一個原因),副參謀長也嚇一跳,不知道我小子怎麼了又幹什麼鳥事。

  我一把打開車門沖了下去。

  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沖向我的小影。

  她向我跑來向我沖來嘴張開但是無聲。

  我們在馬路上一把抱住抱的很緊,如果現在一定要我說怎麼拍攝那就是斯坦尼康加上升降車,全部是運動鏡頭全部是行雲流水。

  因為,那就是我們的心情。

  「黑猴子!」

  她抓住我狠狠的說:

  「你要是再受傷我饒不了你!」

  我不知道說什麼我還能說什麼?!

  「你不能那麼玩命你不是你自己的!」小影高喊,「你是我的!你是我的!黑猴子小莊,你聽見沒有?!」

  我點頭。

  她撲在我懷裡狠狠的咬我。

  我一聲不吭。

  副參謀長和司機都在下面看著,一句話都不說。

  我轉身走向他們,我不能不走向他們。

  我是一個士兵啊我難道能跟我的小影回去嗎?!

  小菲騎著自行車過來,不知道她跟門口誰劫的因為那車不是坤車是男車女兵不騎那個。她過來輕輕抱過小影,也沒有說什麼。小影就在她的懷裡哭。

  小菲看著我:「走吧,你不走遠了,她還得追你。」

  我上車離去。

  車上的人都一句話都不說,副參謀長也是戰場下來的這個道理他明白。

  他遞給我一支煙——幹部給兵煙,我就見過這麼一次。

  他把打火機扔給我。

  我點著了,沒有抽。

  我把煙放在窗口,看著煙塵一點點被風吹散。

  我沒有再回頭看。

  我知道,這一看,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真的。

  很多年後,因為寫這個小說,我再次提到了軍區總院。

  提到那些鳥氣的小女兵。

  我閉上眼睛,就想起軍區總院。

  我走出家門,就看見一個真正的軍醫院。

  還是那些小女兵鳥氣的來來往往。

  只是,沒有人知道,她們的故事,她們的愛情,她們的青春是怎麼樣的流動在這些綠色的歲月。

  永遠沒有人徹底知道,這些小女兵的心裡是個什麼世界。

  我不知道永遠有多遠。

  但是我知道,永遠在我們青春的誓言裡面,總是覺得並不是那麼遙遠。

  好像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你們說,不是嗎?

  在我剛剛買車的日子裡,我時常會開車到郊外的山區去兜風。誰都不帶,就是一個人。我會開車在盤山公路上走很遠,然後下車遠望,好像這裡的山和我記憶裡面的山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霧色,梯田,放羊的老漢,鬱鬱蔥蔥的山脈,當然,還有路上不時經過的拖拉機。上面有時候坐著一個老太太,有時候沒有,有時候是一個小媳婦,有時候又是一群小娃娃。

  我會站在一些相似的山路上,一站就是很久。

  不是回憶,是出神。

  自由職業者的好處就是沒有人催你上下班,幹完了手裡的活,你想幹什麼幹什麼。自由自在,有時候真的是無所事事,無聊的時候就喜歡開車到處亂轉。

  我第一次在這裡出神,還是和那個長得象小影的女孩在一起。

  那是她剛剛考完期末考試的夏天,我帶她出來散心。我們一路聽著約翰·蘭農的搖滾樂,一路眉來眼去——我對於剛剛認識的女孩子都是這個操性的。

  那時候她去過我家,知道我當過兵。

  僅此而已,她對軍隊沒有什麼興趣。

  我開車上山,路過一輛卡車。

  又路過一輛。

  接著又是一輛。

  一列車隊停在半路上,自然不用說,是軍車隊。可能是哪個出來住訓或者參加某次演習的野戰軍部隊,在半路上打尖。披著偽裝網的卡車和大屁股班用吉普車,散佈在四周的戴著鋼盔穿著迷彩服的哨兵端著81槍,炊事班的大鍋冒著熱氣還有幾個炊爺在趾高氣揚的招呼添柴,於是幾個小列兵跑的屁顛屁顛的,幹部們在樹蔭底下抽煙說話,戰士們或者在車上好奇的看著我的車經過(我知道是因為車上有一個漂亮女孩),或者是站在路邊也是一樣的表情看著我的車經過。

  他們不是特種部隊,這個我是知道的。

  但是他們黝黑消瘦的臉,憨厚的好奇的表情,是我熟悉的。

  他們的車牌編號,也是我當年的軍區的,雖然後來換了很多次的代號編碼,但是原理和大致的順序是一樣的。

  我開車到了最前面,就停住了。

  「怎麼了?」女孩問我。

  我搖頭,只是回頭又看了一眼。

  「碰見熟人了?」她也回頭,「你在軍隊的同志?」她說「同志」這個詞語總是很奇怪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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