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 | 上頁 下頁
一七


  我沖進總醫院,這時候我遇到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在我的小說裡面佔據重要地位的人。但是我現在不能說,不是故弄玄虛,因為這會沖淡大家對陳排的關注,我現在還不想讓大家從這種情緒中擺脫出來,因為,陳排是值得大家在現在集中所有的注意力的。

  我沖進了陳排的病房。

  我再次見到了我的陳排。

  他在一個向南的三人病房,窗子開著,陽關灑進來。他的同屋是兩個地方的病人,周圍都有親屬陪床,在削水果在讀報紙。

  但是我們的陳排在最裡面的一張病床上,孤零零的。

  我們的陳排沒有人照顧。

  我的淚水一下子出來了。

  陳排一轉臉看見了我:「小莊?你怎麼來了?」

  我跑過去撲在陳排的窗前,眼淚嘩啦啦的:「陳排,我來看你……」然後,所有的語言都是多餘的了,只有我的眼淚在嘩啦啦的流。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但是那個時候我知道,一切堅硬的心在真摯的感情面前,都是脆弱的。

  陳排就笑了,眼中隱約也有淚花閃動,但是他沒有哭。

  這時候我才能認真打量我的陳排,他的鬍子長出來了,臉依然英俊,但是神色黯淡。他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很痛苦的轉著身摸著我的光頭。

  什麼都沒有說,只有含淚的微笑。

  我緩過神來以後,陳排的第一句話就是:「成績怎麼樣?」

  我說第21名。陳排遺憾的歎口氣。

  我問他病情怎麼樣,他說沒關係,過幾天就好了。我知道他心裡很傷心,除了因為我的成績沒有進前20名,還有一個原因是他自己再次失去了衝刺特種部隊的機會,那是他一直的夢想;但是我就是不明白,看起來這個病並不是很輕,他為什麼還要參加比武呢?

  我問了他這個問題,他半天沒說話。

  最後,他問我:「你怎麼看待軍人這個職業?」

  我想了半天,茫然,因為我確實沒有這個概念,我不是個想把軍人當作職業的人,我當兵是為了愛情的衝動,後來是被老炮錘的不練不行我也賭氣,然後是因為環境逼得當文書不能不這樣,最後是為了我熱愛的苗連陳排和我熱愛的弟兄們我願意和他們在一起吃苦也願意,所以我成為優秀的偵察兵是一個絕大的誤會。

  陳排笑笑,說:「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說是作家是藝術家。

  他說:「我沒你那麼高深的思想,我從小就喜歡看人民子弟兵,喜歡看《地道戰》、《地雷戰》、《渡江偵察記》這些老電影,我的理想就是當兵。那時候老玩打仗遊戲,後來上了中學就看《兵器知識》、《世界軍事》這些雜誌,知道什麼叫特種部隊,什麼叫職業軍人。再後來我就上了軍校,家裡不富裕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當兵,就是想當偵察兵,想進特種部隊。到了咱們軍區,我就知道『狼牙』特種大隊,就一直想進去,想的不行不行的。」

  我說那你也不至於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今年你養一年養好了明年再來啊「狼牙」特種大隊又不會明年就撤編。

  陳排苦笑,我後來才琢磨過來這種苦笑的含義。

  他最後說一句:「如果我一定要倒下,我寧願自己以特戰隊員的身份倒下。」

  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認真。我不知道該怎麼寫他說過的這句話,雖然看起來可能大家覺得好像是很俗的國產電影裡面的很俗的對白之一,但是陳排真的是這麼說的。

  我當時一蒙,不知道他說的什麼,又不打仗什麼倒下不倒下的?

  他就不說這個了,我就給他講了好多好多我們比賽時候的趣事,譬如操舟的時候哪條船打轉啊什麼的。他笑的很開心,我儘量講的詳細點,我知道他想聽這個。

  我當時坐在一個小馬紮上,位置很低,就一邊說一邊悄悄的把自己胸前的胸徽摘下來握在手裡。最後我不得不告辭的時候就把這個胸徽賽在了他的枕頭下面,我知道這個可能只值幾毛錢的胸徽對他的意義,因為上一次他就沒有得到。只有全部比武完成的偵察兵才有這個,雖然我知道一些官把這個當作小紀念品送給很多無關的人譬如地方幹部譬如大款譬如小蜜雖然我知道他們手裡成把抓而接受的人也不會多珍惜會到處亂扔,但是我不認識那些官我只有一個我的苗連也不認識他也只有一個我的弟兄都不認識我們都只有一個,但是我的這個是屬￿陳排的。

  我知道,這個胸徽對於他,是什麼意義。

  後來我到了「狼牙」特種大隊,雖然上面明令所有的臂章和特種部隊標識要嚴格保管不得丟失否則要記過處分,但是我還是說自己丟了一套我把這套保管的很好寧願挨一個記過我要把他給我的陳排,結果等到我打電話給苗連的時候才知道陳排已經轉業了我拿著電話愣了半天從此我再也沒有見過我的陳排此一別直到今天我不敢見他因為我害怕讓他回憶起這些往事——他無論如何不要看到我的小說千萬不要萬萬不要我不想在他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我只是覺得他不應該被遺忘而已。

  後來我到了「狼牙」大隊跟軍醫打聽才知道「強生性脊柱炎」大致是什麼,我不懂得這些醫學除了野戰救護我對別的什麼都不懂得。我印象當中,就是陳排的症狀當時還不是很嚴重,他的身體底子好所以一般的大運動量訓練還挨的過去,但是軍區的偵察兵集訓就是兩回事了,因為不是大運動量的觀念是超負荷不斷逼你突破極限的觀念,這就頂不住了,而且好像就是在訓練結束的時候是他頂的一個極限點,所以連著兩次都是最後比賽的時候不行了。

  強生性脊柱炎的醫學原理我不懂,有的朋友告訴我說原因不明。但是我要談一點自己的看法:長期大運動量的結果,練出來的毛病——陳排的訓練量是很大的,從中學就是體校田徑隊的,而且為了特種部隊的夢想他一直在大運動量給自己加碼上了軍校更是如此,到了野戰部隊偵察連他除了帶兵訓練就是自己給自己加碼為了偵察兵比武拿個好成績最後能夠得到「狼牙」大隊的入選資格,我經常看見他自己在晚上訓練一直到快要熄燈——人天生的身體和骨骼就是有區別的,有的人就是不能進行這種太厲害的訓練,我想陳排天生就是這種人,雖然他可以騰空連踢四個酒罈子但是不證明他的身體天然就健康。——於是他就積勞成疾,為了一個特戰隊員一個職業軍人的夢想。

  最後還是沒有做到。

  後來我要走的時候,陳排突然抓住我的手說小莊,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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