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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說劉春雷和老魏熟,其實劉鳴九和魏二民更熟。劉鳴九是抗戰前的老地下黨。他給直魯豫特委組織部部長王從吾當警衛員的時候,魏二民就是特委的交通員,兩人打交道的時間很長。不過也許就因為彼此太瞭解,劉處長反而拿魏交通員沒辦法。

  劉處長沒辦法,劉排長就更沒辦法了。想當初,劉春雷在敵後養傷的時候被漢奸告密,是魏二民最先得到消息,趕在敵人搜查前把他背到空墳裡隱蔽起來的,老魏是救命恩人,大劉怎麼可能對他下得了狠手?再說了,人家魏二民是地下交通出身,劉排長把煙具藏起來,地下黨轉眼就發現了;反過來,地下党藏東西,當騎兵的就死活也找不到。

  說實話,即便是把煙具都扔了也沒用。魏二民的工具都是些代用品,油燈做煙燈,棉線做撚兒,蛋殼做燈罩,再削根筷子當煙扡,借著茶壺嘴就抽上了……這樣的玩意兒隨時都能弄來一整套,想要釜底抽薪就得把大煙膏給沒收了。魏二民的煙膏是從哪里弄來的?平時又放在什麼地方?劉春雷十分奇怪。搜查了許多次也沒有效果。有次被問急了,老魏嘿嘿笑著解下棉衣,原來墊肩上有個假補丁,煙土就藏在裡面呢。於是,晚上趁他睡覺的時候實施「突然襲擊」,奪過破棉襖翻了個遍。誰知道,煙膏又不知跑哪兒去了。魏二民滿臉奸笑,再逼問就打死也不招了。

  禁煙不見成效,劉春雷就晚上守著他睡覺、白天陪他散步,想幫他把煙癮緩過去。魏二民這人見多識廣,會測字算命、說書唱戲、抓中藥治牲口、分辨真假古董,還會講各地的方言,跟他一起散步聊天倒還是很有意思的。

  有一天正閒逛著,前面看見一群被服廠的軍嫂。魏二民就開始跌跌撞撞地裝扮瞎子,女工們以為他是休養所裡的殘廢軍人,連忙丟下手裡的針線活攙扶著他。老魏一本正經裝得像模像樣,大劉只好傻笑著不言語。走到休養所門口遇到了周所長。周所長說:「老魏你又在搞什麼鬼?」魏二民的眼睛立刻就睜開了,一把拽著所長跑進了醫院,只剩下個劉排長在後面受婦女們的批評。

  那時候,八路軍醫院裡自己也製造一些衛生用品,比如「新華」香皂、「新華」牙粉什麼的,但產量不大,能得到的機會也很少。魏二民一次就給大劉捎回來兩大包,果然面子不小。不過劉排長看他的精氣神就知道肯定又在什麼地方吸夠了大煙,未免就有點生氣。魏二民也不辯解,只說自己要出去一趟。交通任務的規矩是本人不講別人不問,當天晚上他就走了。

  過了些天,老魏駕著輛橫車子(一種獨輪車)回來了,卸下來幾罐手術麻醉用的哥羅仿,醫院的同志十分高興。魏二民卻累得滿臉發黑,進到屋裡一句話不說就開始抽大煙。劉春雷這回沒有阻攔他,這麼多特別物資,起碼要到濟寧或者開封之類的日據中心地區才能弄到,不是一般人有辦法的。冒這麼大風險辦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好意思不讓他吸煙呢!

  禁煙行動一再受挫,劉春雷就有些灰心了,可魏二民卻無所謂,依然一起散步,得意的時候還唱唱酸曲。大劉是在城裡的飯館裡幹過的,什麼曲子沒聽過,只不過自從黎城整軍以後在騎兵隊裡就沒敢再唱這個了。現在換了個寬鬆環境,一高興起來也就犯了糊塗,於是跟著瞎哼哼。

  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八路在大馬路上開唱《李才能倒驢》,惹得一大群人看熱鬧:

  祖上本是買賣人,別人誇我有才能,

  有才能我果然能,四面通來八面精,

  倒騾賣馬販驢子,坑蒙拐騙都能行,

  三教九流有來往,八店十行樣樣成,

  蒙古包裡賣駱駝;喇嘛廟裡販羊群,

  煙臺賣過黃花魚,濟南販過落花生,

  杭州閨房賣絨花,耍著戲班上天津,

  雲貴藥材高麗參,如今又把金丹崩。

  嗨——說我能來我就能……

  大買賣,幹不成;小買賣,日弄人,

  擔韭菜,賣小蔥,販瓜子,賣花生,

  剪毛煽蛋開腳店,雜貨鋪裡滿騰騰。

  說我能來我就是能。

  ……

  再往下的曲詞越來越那個,劉排長就不好意思再唱了,只剩下魏二民一個人還仰著脖子肆無忌憚地乾號。周圍的男男女女聽得正起勁,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什麼亂七八糟東西!是哪個單位的?!」

  大家扭頭一看,媽呀,是後勤部的政委傅家選(開國少將)!頓時嚇得四散逃跑。傅家選是冀魯豫軍區後勤部部長兼政委,誰曉得他會到休養所來看病,正巧遇上了這一幕。

  第二天開黨員會,魏二民首先站起來把自己的「罪行」交代一遍,然後把頭一低說:「我犯錯誤了,請各位批評吧。」看樣子,他出現這類狀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劉春雷也站起來承認錯誤,可他是八路軍排長,剛獲得「戰鬥模範」榮譽不久,大家還不大好意思指責他,於是就把教育的主要方向放在了魏二民身上。

  過了兩天,劉春雷又去找交通處處長要求回部隊。劉鳴九考慮了之後終於答應了。

  戰爭年代,聚散是經常的事情。離開軍郵隊的時候,劉春雷只對老魏說了句:「我回去了,你以後最好把煙戒了吧。」魏二民笑笑沒做聲。

  劉春雷知道,魏二民的大哥曾經是直魯豫早期的地下黨員,二民就是由他大哥帶上革命道路的。後來,他大哥叛變投敵,魏二民就親手把哥哥打死了——那時候,警衛員和交通員有責任處決叛徒和意志不堅定者,包括自己的首長和親人。大義滅親之後,魏二民就再也沒有回過家,長期在外搞地下交通。為開展工作,他當過青幫弟子,參加過「紅槍會」,入過「相士班」(算命的),從此落下渾身的傷病,並染上了吸大煙的惡習。

  魏二民的工作很出色,可毒癮總是戒不掉。50年代初他被開除了公職,跑到蕪湖去找當時擔任軍代表的一個戰友,居然還是想要鴉片。那個軍代表把他趕走了,劉春雷知道以後很生氣,說:「一點大煙土就會殺你的頭了?大不了撤職,我給他!」後來沒多久,魏二民就自殺了。

  回到騎兵團,劉春雷就急著去看自己的新戰馬「公雞」。這兩個月,副連長王元力一直在幫他訓練從湖西買來的這匹混血兒馬。王元力這人辦別的事有些馬虎,可調理戰馬絕對是一把好手。他那張滿是傷疤的臉,人見了有些害怕,可馬匹見了卻覺得十分親熱。不過,混血馬的品質很不穩定,能不能練出來誰也說不準,所以大劉對這事始終挺擔心的。

  見到大劉,王連長笑著說:「回來了?再不回來,這匹馬就不還給你了。」

  把「公雞」從馬廄裡帶出來,慢步、常步、小步、小跑、大跑、跨越、臥倒、負重全都試了一遍,從力量、敏捷、反應到指令服從,真是無可挑剔!王元力得意地說:「怎麼樣?了不起吧。」也不知道是誇戰馬還是誇自己。

  「了不起,真了不起!」劉排長抓住韁繩不敢撒手,生怕這位副連長兼訓馬師起了貪念,把戰馬要過去。

  這時候,老連長周開樹調走了,四連的工作由副營長李樹茂代管著,等於是還沒有連長。以前八路軍提拔幹部的辦法挺簡單,誰能打仗、誰立功多就是誰;1945年整風以後有了些變化,開始注重政治背景、歷史情況、思想表現,還要看看文化水平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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