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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聽見這消息,兩三天沒人說話,大夥全蔫了。當時就想,這往後的仗還怎麼打啊?對戰士們而言,打了敗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受挫之後發覺自己孤立無援了。

  從這以後,冀南區黨委、軍區、行署機關都換成便衣分散行動,醫院解散了,傷病員們也被疏散到各地隱蔽治療。

  傷員疏散轉移的時候,劉春雷提出:「我是南宮人,讓我回家養傷吧。」地方幹部卻搖頭說:「南宮的關係斷了,去不了。」大劉這才知道局勢有多麼嚴重——南宮縣曾經是冀南根據地的中心地區,可現在竟然已經成了敵佔區。

  這是抗日戰爭中最困難的時期,在這以後的近一年時間裡,華北的抗戰形勢跌入了最低谷。

  拿冀南根據地來說,1938年以前,雖然大城鎮被日本人佔領著,但他們沒有精力顧及交通線以外的地方,在許多鄉村,既見不到國軍也遇不到鬼子兵,成了「真空地帶」;1939年,日軍把軍事「清剿」的重點放到了華北,八路軍隨即在1940年實施「百團大戰」,與敵人展開了針鋒相對的鬥爭;到了1941年,雖然日偽軍的「掃蕩」日益頻繁,但抗日軍民仍然能與敵人進行抗衡。當時,如果把冀南的地面分成十份的話,那麼敵佔區占兩份,根據地也占兩份,其他地方是遊擊區,白天聽鬼子的話,晚上由八路軍說了算。

  1942年開春的形勢還不錯,大家都知道美國人也來幫忙打小日本了,上級還傳達精神說要準備進行反攻。那時候,兒童團站崗查路條,開口就問「今年是什麼年?明年又是什麼年」,你要是不懂得回答「今年是準備大反攻的一年,明年消滅小日本」,還真會被當做奸細給抓起來。

  可是,「四二九大『掃蕩』」卻使得局勢急轉直下,八路軍、遊擊隊以及共產黨的基層組織和群眾團體都受到了空前嚴重的破壞。冀南區黨員數量從四萬人銳減為兩萬人,大批區、鄉、村機構變質成為資敵政權。除極少數地段外,根據地大部分淪為敵佔區或遊擊區,抗日救國活動陷入停頓,《冀南日報》、《救國》、《群眾》等抗日宣傳物全部停刊。

  人們普遍感到悲觀失望,「流血拼命抗日,白白辛苦五年」。大家雖然嘴上不說,可心裡確實有點發虛,一些意志薄弱者也因此離開了抗日隊伍。

  騎兵團的傷員被安排在棗南縣,這一帶也不安全。四周圍,碉堡據點星羅棋佈,封鎖溝牆縱橫交錯,用「出門過道溝,抬頭見炮樓;夜夜聽槍聲,天天跑敵情」來形容,真是一點也不誇張。白天,日偽偵緝隊、便衣隊來來去去,見人就查「良民證」;晚上,公路邊的電線杆上都掛著馬燈,鬼子發現人影就開槍。從5月份到10月份,敵人連續發動多次「清剿」,挨家挨戶地搜捕八路軍戰士和共產黨幹部,田野上和道溝裡經常可以看到遇難烈士的遺體。

  劉春雷養傷的地方在小於莊①,這裡屬￿遊擊區,除了保(鄉)甲(村)長,還有偽維持會。保長、甲長是由當地「推舉」產生的,偽維持會的人是日偽政權委派的。他們在表面上替鬼子辦事,暗地裡也時常幫八路軍做工作,所以被稱為「革命的兩面派」。不過,既然是兩面派,就難免有搖擺性,形勢好一些,他們就靠攏八路軍一些;而如果鬥爭形勢過於嚴峻,他們就倒向了日偽一邊。所以,八路軍對待他們,要既利用又提防。

  【① 小於莊:今河北故城縣于莊。】

  傷員是由「基本戶」負責照顧的。這些人家並不一定是黨員軍屬,大多是忠厚老實的普通百姓。那時候,真正的黨員幹部家屬有的被抓,有的被殺,家門口被偽維持會掛上了紅燈籠,鬼子、漢奸一天來八趟,根本就沒辦法收留八路軍傷員。

  劉春雷住在一戶姓舒的人家,這家老小都是善良本分、膽小怕事的人,自從八路軍傷員進了門,舒家的老人就沒有踏踏實實地睡過覺,成天擔驚受怕、疑神疑鬼,稍微遇到一點動靜就誠惶誠恐、心神不寧。大劉原本住在舒家的廂房,後來看見他們難受的樣子,實在過意不去,就搬到村口的破廟裡去了。

  大劉很理解舒家老小的心情。在當時,鬼子對待收留八路軍的人家,不僅要打要殺,還要燒房子。房子是老百姓的祖業,也是生活的基礎,對農村人而言,一是怕沒有土地,二是怕沒了房子。劉春雷實在不願意因為自己養傷而害得老百姓家破人亡。

  在村子裡養傷,實際上是瞞不過村民的,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大劉住在破廟裡,時常會有不知名的群眾帶著雞蛋、饃饃到廟門口「燒香」,隨便作兩個揖,留下供品就走。有不懂事的小孩想拿雞蛋吃,被大人打得哇哇哭。「那是給菩薩留著的,菩薩吃好了以後保佑我們。」大劉知道,人民群眾是把八路軍傷員當菩薩一樣看待的。半夜裡,偽保長也到廟裡來,放一袋糧食在窗臺上,悄悄說一句「招待不周,請多恕罪」,人就不見了。

  養傷期間,軍區的衛生員隔三差五地來換藥。在當時,一個衛生員要負責十多個村子的好幾十個傷病員,需要穿越封鎖化裝「巡診」,風險很大,可醫療用品卻很簡單。清洗傷口用食鹽水,治療用碳酸,每次換藥都把劉春雷疼出一身汗來。大劉說:「乾脆你把藥留下,我自己慢慢弄,這樣你安全,我也少受罪。」可衛生員卻說,「不行不行,這是我的任務。」真是沒辦法。

  6月份,新上任的政治處主任賴達元(1961年被授予少將軍銜)也來探望傷員,他要求養傷的同志堅定信念、堅持鬥爭,並且宣佈劉春雷為「政治戰士」。

  「政治戰士」?這可是個新鮮職務。

  「四二九」以後,由於環境嚴酷,條件惡化,有些人對前途失去信心,意志動搖了。在個別地方,出現了基層組織渙散解體、幹部戰士逃跑的現象,有些休養康復的傷員不肯歸隊,甚至有人叛變投敵當了漢奸……針對這種情況,八路軍加強了政治建設,把連指導員改稱為連政委,充實了黨支部的力量。這個「政治戰士」的崗位是新設的,大致相當於排指導員,任務是鼓勵大家「咬緊牙關,渡過黎明前的黑暗」。

  賴主任發給「政治戰士」一把盒子槍,可劉春雷卻不願意要。因為,他在養傷期間發現,村裡的群眾雖然誠心誠意地照顧負傷的戰士,但卻很怕八路軍在自己家門口打仗。如果發現傷員的手裡有武器,恐怕只會增加老百姓的緊張情緒,對維護軍民關係沒什麼好處。大劉說:「現在這種環境,手槍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要不然就給我一顆手榴彈吧,我肯定不當俘虜就是。」

  賴主任接受了大劉的建議。臨走的時候,他表示要加強對這一帶的監護,保證傷員們的安全。賴達元以前是四分區的組織科長,和地下交通站的同志很熟。

  第二天,交通員魏二民來了。這是個三十多歲的黑瘦漢子,黑禮帽、黑衣裳,全身的綾羅綢緞。可是,他褲子長了一截,褂子也大了一號,褲腰裡掖得鼓鼓囊囊,好好的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就像是偷來的一樣,讓人見了忍不住笑。劉春雷心說:「八路軍裡怎麼會有這麼一路貨!」

  正捉摸著如何打招呼呢,魏二民先開口了:「兄弟,你以前是當小夥計的吧?」

  「是呀,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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