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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這三個紅軍出身的連幹部以往都是立功受獎勵的角色,現在每天被戰士們提意見、被支部書記批評,弄得灰溜溜的,怪沒有面子;再加上老領導又都調走了,委屈之下就想起要逃跑。當然,他們不是想跑回家,也不是想投國軍,更不是想叛變當漢奸,聽說徐海東在新四軍四支隊當司令員,就想跑到安徽去找老軍團長。於是三個人約好,趁夜晚開溜。

  他們出了門就後悔了。別說不知道徐海東指揮部的確切地點,就算是知道,兵荒馬亂、戰火連天的也到不了安徽,路上不是被日本人殺掉就是被八路軍抓住槍斃。三個傻小子在道溝裡蹲了一夜,天亮就回來了。

  許得和、米秀山和李樹茂原本是十三四歲就參軍的紅孩子,1940年的時候都還不滿二十歲,雖然久經沙場,其實沒有多少社會經驗,離開部隊這個大集體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說實話,他們的這次「逃跑」舉動,更像是我們許多人在青春期曾經嘗試過的「離家出走」。

  可是,與「離家出走」不同,連級以上幹部攜槍逃跑的行為在八路軍中要算做大的政治事故,必須上報軍區。三個連長回到營房就被押送團部,經騎兵團「軍人大會」研究決定:判處許得和、米秀山和李樹茂三人在「懲戒隊」做兩年苦工——這實際上是救了他們,如果直接送軍區政治部,很可能是會被槍斃的。

  發生逃跑事件的時候,劉春雷不在騎兵團;等他回到老部隊,況玉純政委雖然還在會上講:「反對不良傾向一定要堅持,再跑也要反,跑得只剩一個人也要反!」但其實,整風運動已經雷聲大雨點小了。這一方面是因為騎兵團的作風已經很不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百團大戰」開始了。

  1940年8月以後,八路軍各部陸續轉入「百團大戰」。騎兵團主要在冀南和魯西一帶遊動警戒,擔任策應任務。

  10月份,騎兵團來了個新團長,名叫曾玉良(1943年犧牲)。

  曾玉良是河南固始縣人,1930年參加紅軍。1936年西路軍失敗後,曾玉良突圍到新疆,化名「曾玉山」在喀什四十八團騎兵二連當少校連長,該團的另一位連長是化名為「周玉隆」的周純麟(開國少將),兩人一起接受過蘇聯紅軍哥薩克顧問的訓練。1940年初,流落新疆的紅四方面軍幹部開著蘇式大卡車回到延安。曾玉良被派到一二九師騎兵團,周純麟則去彭雪楓部組建了新四軍四師騎兵團。有意思的是,後來,這兩個騎兵團又分別被八路軍、新四軍授予同樣的稱號——哥薩克騎兵。

  曾玉良和況玉純也是老熟人。在紅三十軍的時候,曾團長是軍部作戰參謀,況政委是軍部書記官。西路軍戰敗時,曾參謀突圍跑到了星星峽,況書記官討飯去了延安。現在再度共事,兩人的關係自然十分融洽。

  剛開始,曾玉良的職務是副團長(沒有團長),主要負責部隊訓練。

  在以前,騎兵的軍事訓練是「野」的,強調「乘騎衝鋒快如風」,只要勇猛頑強動作快就行,怎麼順手怎麼來。因此,騎兵們的劈刺動作各有門派,騎馬姿勢千奇百怪,進攻時不講究相互保護,行軍時的隊列也不整齊。曾玉良說這樣不行,要重新練。

  按曾團長的要求,騎兵應該根據不同的任務採取不同的策騎步伐——巡邏偵察走「小步」,馬蹄輕盈,騎手挺直身體觀察情況(這姿態挺美的,看馬術「盛裝舞步」就知道了);作戰的時候用「小跑」,奔跑、跳躍、轉向動作相結合(馬術「場地障礙賽」就是這樣);另外,「常步」是行軍步伐,「大跑」就是衝刺。

  戰馬走的是什麼步伐,聽聲音就知道:常步和小步走得慢,四蹄著地,「嗒嗒嗒嗒」四節拍(小步走得好的戰馬,後蹄子正好踩在前蹄印上);小跑的時候速度快了,斜對著的兩隻馬蹄同時起落,成了兩節拍;大跑起來,戰馬四蹄翻飛,沾地即起,「嗒嗒——嗒」,感覺是三拍。

  練了步伐還要練隊形,比如橫隊、縱隊、三角陣位、楔型陣位,還有轉向保護、交叉掩護……都要練。大部隊有大陣型,小單位有小隊形,什麼情況下戰馬的間距應該是多少,都用木棍比著尺寸,不能有差錯。

  口令也要練。過去,騎兵口令是隨便喊,跟在家裡吆喝牲口沒什麼兩樣。有時候部隊行軍,路上遇到個騎驢的老頭,老頭沖小毛驢叫一聲「駕」,騎兵的軍馬全都跟著跑。曾團長說這樣不行,重新練!於是兩個月以後戰馬就都服從「前進」、「衝鋒」、「立正」的命令了。

  練習新技術,無論是新兵還是老兵都得下大力氣。

  大劉的班上有兩個老兵——王占奎(1942年犧牲)和劉金魁。王占奎是投誠的俘虜,原先是西北軍的馬夫,而劉金魁是被撤職離開團部斥候隊的。「川老漢」受處分的原因是他遛馬的時候到河邊洗衣服,結果戰馬偷跑進老百姓的菜地,吃掉了好一大片苜蓿。老鄉們告到團部,劉金魁副排長只好卷起鋪蓋到二連來當兵。不過他好像挺無所謂的,還嬉皮笑臉地說:「老子洗衣服洗褲子,一不小心把官帽洗脫了。」

  劉春雷成天和兩個老兵一起練「乘馬越障」。這個項目對戰馬是個考驗,開始的時候,由騎手牽著韁繩、引導戰馬空鞍跨欄杆,等馬匹跳習慣了再騎上馬練習越障。大劉的「公雞」個子雖小,卻很聽話,練了不到一個月就能跨坡坎、過壕溝了。可劉金魁的戰馬卻不行,兩個籮筐上面擺一根扁擔,它跑到跟前就站住,死活不肯跳過去,氣得「川老漢」直罵:「憨馬兒,傻大個,只曉得偷苜蓿吃!」「你跳不跳?再不跳,老子處分你!」馬兒還是不跳。

  也許是老兵原先的技術已經定型,改練新動作反而比新兵慢,因此有好些人想不通:「照原來的樣子就挺好的,何必再搞一套?別新的沒學會,舊的又忘了……」曾團長的態度卻十分堅定:「要練!練好一個兵算一個兵,練出一個連算一個連。」

  於是大家叫苦連天:況政委的「整風」勁頭剛下去,曾團長的「整馬」勁頭又上來了,真是累死人……

  在騎兵團,四連的訓練是最積極的。四連是新連隊,當時全團四個連,一、二、三連是紅軍連,黑馬、紅馬、白馬,行軍出動整齊漂亮;唯獨四連的戰馬是雜色的。老百姓以為四連是雜牌,就不大看得上眼,遇見「黑馬連」、「紅馬連」,趕緊拿出白麵饃饃熱情款待;而「花馬連」一到,就把好東西收起來,換成高粱餅子,實在有些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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